阿拜贡闭上眼后,房内安静了好一阵。
阿瑟律、汝罗圣僧二人,皆是盘膝静坐着,低头哀悼着的同时,也在思虑一些事。同时也由于圣僧临时所设的阵法,这寝宫内的声响一丝也传不出去。是故安睡着的大臣们,这时也无法过到这一边来。
而这,也给足了那‘新国主’阿瑟律,好好缓过来的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阿瑟律这才站起来、转头望向师祖汝罗去,而一时却又无言,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好。汝罗见状,当即笑应道,“在想什么呢,铉律?”
“没、没什么…师祖。”阿瑟律则摇了摇头。
“嗯,你父王适才交代之事,你独自能完成吧?既然他有遗愿与爱妻合葬,那这将他尸骨焚化为舍利子的仪式,我就不费此一举了。”汝罗圣僧一边说着、一边也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有需要我帮助之处吗?”
“不必,师祖…”阿瑟律神色黯淡,“师祖…您请、请回去吧。”
“呵呵,也好。”
汝罗圣僧笑着,当即也闭眼双手合十、对着弟子归贡的遗体最后拜了一下。随即又转向小律来,“那么你父王未尽之言,你是当真明白吗?”
“师祖…难道也知道?”
“呵呵…这大陆上,能有何事瞒得过我‘汝罗’?我当然知道,是关于你娘尼雅,与那海外来客‘皇禾丰’之间之事。”
“看来师祖的确知道了,不过…”
“不过什么?”
踌躇了片刻后,阿瑟律这才开口接着问道:
“‘皇禾丰’不过是假名,只是…师祖可知其真正身份?”
“当然,别无他人。这皇禾丰的真名便是…”
……
“‘秦瑝’。”
与此同时,贝玛拉哈山峡湾底下的海洞中。手中捧着一卷竹简的王隶神色淡淡,默念出了这两字来。
竹简下还有许多内容,王隶一并默读了出来。
“我于十五代黑翳‘泉’第三十二年的十月,隼阳岛隼阳门中出生。我祖父是秦正武,诞于十四代‘灿’的第三年二月,当时为在任隼阳门主及秦家族长。而我父亲秦氐则是我祖父唯一的孩子,诞于十五代的六年九月。”
“父亲共有三个孩子,我是兄长。我二妹秦蕙诞于十五代三十八年十二月,三弟秦泗,诞于十五代四十六年五月。”
“我爱妻魏婕本是隼阳门宫中一名侍女,诞于十五代三十五年十一月。但在十六代‘炎’十五年十二月,不幸被门中奸人所杀。”
“我如今在贝玛拉哈山地底海洞内、写下这七卷书卷,此时已为十六代三十四年十二月。我在金佛国已停留三月有余,此时国主为‘归贡’阿拜贡。写下这些书卷,是我希望有我的后世子孙们,能找到这里、读懂我的一切。在这的时日里,我做过一些基本等于‘欺君之罪’的无耻错事。但无论如何,我皆为了隼阳门与秦家的复兴而为,希望子孙们谅解。并希望无论是否为我秦家子孙,读完这些书卷后,皆请焚毁、不再让第二人发现。”
“我是金佛国皇宫兵器教头,皇禾丰。”
“同时,我还是前代隼阳门门主、大将军,前任秦氏族长,秦瑝。”
放下了竹简,王隶不禁抬头、思虑万千,环顾起了这空荡的石室来。
“原来那个皇禾丰,便是隼阳门秦家…是当年被爷爷王伊宁驱逐后,逃离隼阳岛,却侥幸来到了金佛国的秦瑝。蕙祖师与秦泗门主的兄长,我的…舅公。来到这后,他以‘皇禾丰’为名蒙混、又以武师身份混食糊口,终究安稳度过了这段时间,而这海洞…”
“便是他在这时,众多的居住地之一吧。呵呵,果然,安稳得很呀。”
随即离开石桌前,王隶开始走逛石室其它地方来。
刚才从水下入口进入,沿通道一路往前游,竟还真见到了一处光亮、浮上水面来,便到了这里——这一处别有的洞天。
虽然隐秘无比,但仍有几处微小洞孔透气、白天时也足以透光。
而这夜里,便靠洞内四角的几个石槽当中、所焚燃着的碧绿火焰来照明了。据以前在书上所读到过的,这该便是帝王墓冢中常用的‘长明灯’。随后再几张散落的石桌椅,简陋的石炕,便完成了这私密居住地的摆设。
不过真正的宝藏,应是桌上摆着的一大堆、由那位这里曾经的主人‘秦瑝’曾手书的一些竹简吧。
这些竹简摆置多年,笔迹却仍然清晰无痕。
虽说常年空置,但此地遁于地下、入口又极为隐秘,该是绝无人前来的。至少这些桌椅间没有结上蛛网,竹简们也未被取走便是证明。
且这里散落一桌的竹简仿佛从没有动过一般,十分完好。
当年刚抵达峡湾时,所感应到的‘极强气息’,看来便正是这了。小律还说什么‘白杆龙鳞槊凿开峡湾留下的气息’呢,不过当年的他也不知真相、情有可原。自知道了后,则又如两天前的他所说‘知道在哪可找到证据’,看来也是此处。
原来在罗扎马峰上,师弟同小律还说了不少多余的话呢…
既然都说过了,那壬大人才下毒,不就是‘亡羊补牢’了吗?
“算了…我还是再各处看看吧。”
回到桌前,王隶便在桌上继续翻搜着,开始找起下一卷来。虽以前从未读过、或见到过‘秦瑝’这人的笔迹,但既能如此祥致、完整的记录下他在金佛国的旅途之事来,甚至写了不少陈年往事,这世上…怕有没有第二人能写出了。
只因最了解他的人,只能是他自己。
在每一卷竹简的开头,都标注了序号,如‘壹、贰、叄、肆’之类…
眼见内容繁多、王隶则放下了竹简,先去转了转洞内的其它地方,看看是否有藏些什么东西。不过又想起来,既然师弟知道…那么想必在来金佛国时,也一定顺道进来过,取走了该取的东西了。
“算了,还是好好读竹简吧。”
随即拿起了第贰卷竹简,王隶继续专注地参读下去,“不过我还得读快一些…壬大人和诸位水手大哥们可还在港口等着我…”
然而随着往下读,王隶则继续知道了更多、有关于秦瑝的,完全不止在金佛国旅途的事。
包括当年在剑林宗里,师弟没有说完的。关于他以前在隼阳门,被逐出后流落天下,去过了燕峦山、灵山岛、金佛国等等。直到最后离开了金佛国前、留下的这第‘柒’卷,都十分详细地记载了自己的生平与往事。
这原来,也是一个在爷爷王伊宁的槊尖下,一生颠沛流离、命途多舛的老人。
……
从年少以大少爷的身份降生,又有家族亲戚陪伴,弟妹在旁,良好的训练让他没有成为纨绔公子,而则是个自小懂事孝顺、勤奋刻苦,爱读书、也喜好练武的大公子,一个光鲜的未来门主暨定人。
只是无人知晓,蛇蝎心肠不输王伊宁的他,则是自小也有了满腹的心机——
从十二岁毒杀亲爷爷,为父亲秦氐谋得门主、族长之位起;
到武林大会上胜过父亲后,从其手中夺过权势来、为之冠上谋反罪名而押入大牢当中,令其郁郁而终;
到当上门主后,出大财力指挥四大家族去攻灭白蟒山王家;
再到‘亡羊补牢’的发现,那个从渔工混到正式弟子、再到自己妹夫,再到带来了两个外甥的尹丁,十几年来便一直正是那神秘的杀手‘伏羲’的可怕事实。被逐出了隼阳门后,住在附近诸多渔岛、包括桃林岛等。而后又连遭追杀,最后远离了隼阳岛海域等的这些屈辱事实。
这一卷卷的竹简,记载了他秦瑝的人生,从成到败,从辉煌落到谷底。记述了他为了对抗妹夫‘尹丁’,又在后来所做的努力。
将长子秦宇忍痛送去万佛宗,出家为僧;
寻访祖父秦正武的踪迹去到了桃林岛后,击败了‘灵山真人’白丘而将名号夺来,在灵山岛上居住搜找了一段时日。
后来,将次子秦骁寄在昔日故友的洛家,使之以商队护卫身份留存;
再后来,便是数年后,出海的再次逃跑…离开了灵山岛,来到了金佛国的旅程,而这一些竹简上皆清晰记载了。而使用假名‘皇禾丰’成为了金佛皇宫兵器教头后,便与当年的王伊宁一样,接近了国后尼雅…
再后来,十六代三十五年十月,便有了‘阿国主’与国后尼雅孩子的出生…
而那孩子,取名便唤作…
“阿瑟律,法号,铉律。”
读到这,王隶是两眼神色皆直接怔住了。
即便以前听过多少多少人都提过,又有多少人知道真相,他王隶一直保持半信半疑的状态。然而,在这封存多年、不见光、隐秘无比的海洞密室当中,在这由‘皇禾丰’秦瑝留下的竹简上,终于给他见到了——最详细的记载。
也就是所谓的,证据。
原来,这也便是爷爷王伊宁,忽然转念要杀小律的原因了。原来他也是不知在哪,知道了这惊人的真相。
“若是师弟中毒前…在罗扎马峰上的确与小律说了多余的话,那么小律…是否还会留在金佛国呢?他会不会…选择秦家?”想到这里,王隶也更不免担忧了起来。毕竟师弟已经这模样了…而若论当今天下,秦家但凡未被爷爷杀光的,除了师弟,也就剩下‘秦大哥’秦骁,与这‘金佛国皇子’小律了。
当他选择了尊重体内所流淌的血液…寻找他爷爷的始终与踪迹时,而不再顾金佛国时,天下将会如何?——
站去了秦家一边后,他是否会同他的王大哥对敌呢?
是否甚至…又与曾想杀他去的师父王伊宁也继续自此敌对,而后,变为了三方之间互相的交战呢?
而若小律他选择了金佛国与阿氏正统,那秦家又将如何呢?秦骁大哥必躲不过爷爷的巨槊的搜找追杀,秦家或将因此…灭绝吗?
若是真相至此,他王隶又该如何选择呢?
……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
弗地兰卡城港口中,如此深更半夜,竟是一群人在纷纷忙活着。
“快、快,老敖,你来扛这个,快…”
“对哦,陛下武功高强怎么不帮咱们动手呀?”
“别想太多了,来,我数一二三,你把那绳松开了啊…”底层栈桥到大船上,正是底下那群已找到了黑翳鸿曾经前来船只的、正在忙活着出航之事的水手们,在各自忙活着手头上的事。
皆在为了出航,而忙碌的准备着。
而栈楼顶层的台边,那一头乌发、修长白氅的‘陛下’壬子龙则翘二郎腿、坐在栈桥边上,欣赏着平静的金佛海域,心底还在想着…或许下次来将不知是何时了。六尺细长的玉柄青莲剑轻插在一旁木板中,壬子龙正一边静静观察着皎洁月色,一边则轻摇着纸折扇、手上则提着一壶美酒,独自饮着。
而嘴边,似乎轻轻念着什么。
想来这位壬大人的嘴里不停念叨的,除了‘静儿’、‘芸儿’之类,想必也就是感慨,几天前刚刚获得的自由了。正在这时,仿佛微微海风轻抚而起、壬子龙感受到了一股自己的气息在身后显现,不由嘴角轻扬、转回了头去。
随着‘嗡嗡嗡…’声缓缓消失,从一朵莲花中走出来了的,正是那王朝丞相壬康,兄长乔昭之子、自己的侄儿——王隶。
王隶一脸微笑着现身,一来环顾过了四周后、则也一把便坐到了壬大人身边。
“我没有来晚吧,陛下?”
“没有,还来早了呢。你瞧瞧底下他们,可都仍未准备好呢。呵呵,你这么快便来了…”壬子龙笑罢,一边也为自己斟上一杯清酒、轻轻饮下。随即咧嘴笑着,想起什么事、便又望向王隶问说,“那几卷竹简,都看完了?”
“看完了。”王隶笑应。
“怎么样,有何感悟?”壬大人笑着说,“现在呢…距离我们出海离开,乘船横渡这片大海,回到子龙大陆起,剩余的时辰已不足半个了。无论作为陛下,还是作为三叔,且让我问你一句吧——小隶,你到底选哪边呢?”
“怎么说呢…我想选,我自己。”
“哦?”
“若是王伊宁接下来仍有更疯狂的行径,那我有责任去阻止,所以我会上船、以回到子龙大陆开始寻找他。但我绝不会杀他,无论我能与否。毕竟,他还是我爷爷。同时我依然记挂着,三叔能否为师弟解毒。”王隶微笑着应道,“而自此后,我依然会履行我的承诺。解决了爷爷的事后,我便再来这边,探望过小律。无论小律他选哪边,都是他的自由。而只要他不对我王家人不利,我也不会杀他、不会伤他的。”
“呵呵…好。”壬子龙笑着,神情间满是欣慰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