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是…爹和二叔啊,怎么了,这么晚了还…”
王隶话音未落,便语塞讶异住了。
正因此刻,面前‘二叔’王乔炎手上所持的,是杆一丈零八寸长、雕龙画凤、刻麟绘羽的精钢巨槊,来自王家的——白杆龙鳞槊!
而那浑厚深邃的气息,仅是一杆兵器便带给人来的隐约心悸与威压之感,绝无可能是假!
“二叔,这、这…”王隶指着巨槊,一时哑口无言。
“呵呵,隶儿,不必如此惊讶。”王乔昭挥挥手笑罢,便转身关上了房门、而后与二弟一道走进了儿子房内,“来,咱们到那边坐下,慢慢说。”一边说着,一边指向了那房间角落的桌椅去。
片刻后,王乔昭、王乔炎、王隶三人便皆坐好在了桌椅边。
沉重的白杆龙鳞槊,则被王乔炎放着、靠在了一旁的书柜边,然而这杆兵器却是高过书柜,甚至将要抵达这房间的天花板了。王隶一直难以置信的看着巨槊,一边却不断想起在金佛国的旅途,更是疑惑万分。
“二叔,这‘白杆龙鳞’不是该在爷爷手中么?怎么…”
“我知道,小隶。我们夜半前来,便是同你说这些事的。”王乔炎点头应道,“我听子龙说…他已在那边,跟你坦白过了他的身份,是吧?”
“嗯。”王隶点头。
“尽管在宴会上碍于有外人在场,他没明说,但我们兄弟几人…则是皆已心知肚明,你也知道的。这一天,迟早要到来…或是说,已经到来了。”王乔昭神色凝重,一边摇头一边轻叹道,“我们…要正式摆脱‘他’的操控了。”
“那这个是…”王隶依然不解,指着龙槊疑问着。
“唉——说来话长。”
王乔炎长叹了一声说道,“也就是在前不久,他老人家来到了宫城,将我和你爹一同叫了去…”
王隶听着二叔描述着,心中不免紧张了些起来。
……
数天之前,二月廿三。
天涯海角,遥远无边。
夜半二更之际,在某地山崖边上,一名身形高大的老人遗世独立地站着。狂傲的夜风呼啸而过,月光洒在老人皱纹横生的脸庞上,映出万分落寞和憔悴。
一杆丈八龙槊执拿在身后,那槊尖的白光、锋利得几乎能将夜空也洞穿。
很快,便有两名魁梧中年男子身影靠近,在老人背后一丈外停下了脚步来。其中一人高八尺五,面上沟壑纵横、皱纹遍布,留有一头雪白长发。
而另一人则高八尺二,一头乌发,面庞五官与一旁的白发人则极为神似。
“都来了?”
老人沉厚沙哑的嗓音说道。
“来了,父亲。”
“父亲一年多来杳无音信,如今忽然现身,又这么晚找我们兄弟俩来…有何事交代吗?”身材魁梧高大的两名中年男子分别拱手回答。
“唉——”老人长叹一气,仰头望天。
“这一年来,我是又到金佛国去走了一遭…那边,出了不少事。”老人答说,“子龙杀了白丘和他徒弟,将秦家小子种毒给废了。姓黑翳的小子则是无心复仇了,拜入了如来圣城。还有那国主归贡,十几年前秦瑝给他下的毒,则似是快要发作了,他时间不多了。”一边说着一边摇头。
黑发中年双唇紧抿,闭口不言。
而那白发中年则一脸喜悦,拱手笑着道,“呵呵,恭喜父亲,咱们王家的复仇大业,如今已完成十之八九了。这世上,已再没有对我们的威胁了…”
“对你们是没了…对我,仍有。”老人面色凝重,“对了,一年前我将隼阳岛屠空、击沉入海之事,该是整座大陆皆已知晓了吧?想必你们两人也知道了。”
“什么…”
“父亲这是…何意?”黑白发的兄弟俩仿佛皆惊了醒,眉头深皱、惊愕万分的看向老人去。
“没什么,同样之事…你们几兄弟也不是第一回做了。”老人一边轻叹着、一边连连摇头,而后转回身来看向兄弟俩,面无表情。
兄弟俩也望向老人去,父子三人对视了好一会儿,四下寂静无声、皆未开口。
然而要讲的一切,似乎已在那各自眼神当中交流过了。
随后,只见老人连连摇头、又转了身回去,“唉——”只是长叹一声、便继续仰头望天。
“你们爱做什么,随便你们,我懒得管,如今也管不着了。无论如何,我是为了我白蟒山蛇人族…为了我王家的未来而着想。如今你们长进了,我杀不了你们兄弟俩了,罢了,我也不想杀了。”老人长叹着说道,“年纪也大啦——”
兄弟俩眉头深皱,无言以对。
“捣腾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却是这般下场,却是如此度过我的晚年呐…”老人语气慵懒道,“算了,算了,就当我白忙活一场吧。”
“不过…你们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也看的全些。”
老人说着转身回来,继续望向兄弟俩蹙眉严肃说道,“子龙回来了,记得千万劝诫他,不能太快放弃皇位,须先过渡几年后才可。否则导致了天下大乱,生灵涂炭,我们…就会是这片天下永远的罪人。那王家,也再没有未来了,明白吗?”
“明白。”
“明白,父亲。”兄弟二人皆一同拱手答应。
“嗯…也没别的事了。从今往后,我便要化装、云游去了。你们的事,我一件也不想多管了。为了王家,我呕心沥血数十载、如今也算到头了。”老人释怀地笑了开来,凶煞的脸上竟现出了一丝欣慰与和蔼来。
对于这兄弟二人来,则是父亲从未露出过的表情。
“还有这个,炎儿。”老人说着,便将手上巨槊翻下来、趁着崖边地方大,又操弄在单手掌上,随心惬意的挥动,‘轰轰轰!——’直到舞了十几圈后才终于停下。而这期间,却是在崖谷间刮出来了一阵又一阵的气浪与狂风,将山下许多树连叶子都吹飞光了。
“来,给你。”
随即伸出右手来、三指平举着这杆百斤巨槊,老人上前数步,将之递给了一边正一脸疑惑、一边也上来接的白发中年‘炎儿’手中。“待隶儿回来了,便将这个交给他吧。我用不着了,你也用够久了,而以他的功夫…想也是时候给他了。”
“是,父亲。”
白发中年‘炎儿’应过,将巨槊抓到手上、也一道甩摆了几下,才最终将其立稳、安住在了岩地上。
这会儿,另一位黑发的中年却是望着巨槊,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
而老人一边看着兄弟俩,一边也摇了摇头、而后和那黑发的中年兄长一道,也流露出了欣慰惬意的笑。最后边再转过身去,继续仰天望月。
“对了,父亲。”
已持上白杆龙鳞槊的白发中年‘炎儿’再拱手问道,“秦瑝另一子秦骁,似乎依然在世,在子龙除洛家之前便已逃了,如今不知去向…”
“秦骁…”老人一边念着、一边抚抚自己的山羊白胡子。
“是的。”
“那我…算了算了,我懒得管这些了。小小一个秦骁,对你们来说并非难事。都交给你们处理去吧。”老人一撒手、显是有些不耐烦了,“我不想管了。”
兄弟俩再次无言。
“剩下诸多事如何定夺,便取决于你们了,老父的忠告就到这儿了。即便是想杀我也行,呵呵,只要你们敢来。”老人说罢,便见其双足稍稍一动,脚下升起一道烟雾。随后,双腿略微一弯曲,老人便从山崖一跃而下了。很快冲入下方云层,直接消失不见。
“是,父亲。”兄弟二人最后应承了声后,便直接起身也离开了。
……
王乔昭、王乔炎兄弟俩一五一十地讲完了在崖谷边上的经历,而王隶聚精会神的听着,也终于理解了,这白杆龙鳞槊如今出现在二叔手上的原因。也终于知道了更多,王家隐藏着的,未曾让他知晓的事。
而也因此,对于爷爷王伊宁这个人,他也更多了一分理解。
“所以…隶儿。”
王乔昭咧嘴,和蔼欣慰一笑道,“这杆‘白杆龙鳞’,今天,我们便正式继承、交接到你的手上了。”随即一边说着,王乔昭也起身、到书柜边取来了白杆龙鳞槊,递给王隶去。而这途中,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那巨槊上、一寸未离。
也许用这巨槊有些岁月了,王乔炎如今也有许多不舍。
“啊,这…”
王隶却是讶异不已、连连推脱,“这个…不能给禹弟吗?我早已习惯了空手武功,这再拿兵器怕是…”
“诶,隶儿,你可万莫推脱。这是属于王家子孙应有的,这是你的荣誉。”王乔炎豪爽大笑着、拍了拍王隶肩膀道,“禹儿他天生便不喜练武,我也不强迫他…哪能与如今的隶儿你相比呢!”
王隶听着,依然踌躇、犹豫万分。
一丈零八寸长的这杆巨槊,平举起来也十分霸气。雕龙画凤,刻麟绘羽。精钢熔铸,寒光凛冽。槊尖,槊头,槊杆,槊墩等,都崭新无比,像那一万年前锋利的气息似乎还留存着一般,依然是如此摄人心魄。
还是让他回想起了将近五年前,四月的那一个令人依然永远铭记的夜晚…
到了这时,也让他更纠结了好一番、才终于从父亲手中将巨槊接过,紧紧将钢杆攥在了双手中。
这时,果然感受到了其中、源源无尽传来的雄浑力量。掂量起来,比当年用过的百斤石棍都沉了许多呢,怕是不止一百来斤了…
不过这杆巨槊,于他而言,却是也有不少复杂的故事、纠结的关系。
来自他王家,万年前的上古蛇皇所铸,传承至今的第一神兵。
而却让他二叔执拿,杀了将他从小抚养带大的方丈,屠灭了他自小生活的少林寺,在那一夜里,夷平了整个燕峦山头、血光冲天。
曾经,他是如此痛恨那个白发中年、痛恨这杆叫‘白杆龙鳞’的巨兵。
可是经历了纷杂纠结的人生,许多种种之后…从游鳞宗,到鸠毒林、五毒堂,到清州白蟒山一游,又到加入金蟒卫,洛郡一战,紧接着闯荡江湖、游历天下。
而后出任丞相,随军踏平海州、带兵血洗剑林,最后,便是出海灵山金佛了。
明明经历的一切,他都能数的过来。
他却不知到底为何,经历了这些,他却变成了这般模样——将眼前的灭寺仇人一句又一句地喊作‘二叔’,将这杆屠寺的巨兵、又亲自攥拿在手中。
然而他眼神中的万千句欲尽之言,却都让他忍住了。在他凝重的眼神里,一旁的王乔昭、王乔炎兄弟俩,自是也看出了小隶的不对。
“对了,小隶。金佛国游历了一年,武功可有多少长进吗?”
王乔炎眯起眼来、咧嘴和蔼笑道,“现在…能跟二叔我过招了么?或是,足以打败你爹了没?王府内不好施展,咱们去城外试吧。”
王乔昭却是瞥了二弟一眼。
王隶也无奈地摇头笑了,想不到二叔如此嗜战,才回来的当天就想找他切磋。“二叔,隶儿如今与您相比,该是还差了不少水平…不过切磋比试之类,还是先搁下吧,有些事…隶儿还得火速去办。”
“是何事?”王乔昭疑惑。
“奉壬大人要求,我须将净能师弟带…关进我们白蟒山的寒冰宫殿去。”神色凝重的王隶持着巨槊、拱手一拜道,“他如今五感皆失,浑身被吸干,别说缚鸡之力、就是连能自己打开箱子的力气,都失了。”
王隶一边说着,却是有些哽咽起来。
王乔昭、王乔炎兄弟俩相视一道,却是轻蹙眉头、微微一笑点头,仿佛已交流过了心中所想一般。
“那也可以,小隶。二叔我正好有些事,也得回白蟒山一趟,不如便由我陪你去吧。”王乔炎微笑着、拍拍王隶肩膀道,“其实早知你跟白丘、归贡、汝罗他们都学过了武功,二叔我,也一直很想跟你切磋一场呢。我觉得,现在的你,也已完全合适了。”
“合适?”王隶当即惊讶起来,“这怎么可能呢?二叔你的武功如此…”
“我说的合适,并非指武功。”
王乔炎说着,神色暗淡、轻轻摇了摇头,随即便站起身来,“而是说…从二叔我灭寺,直到现在,你所拥有的时间,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