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要去如来圣城的壬子龙、黑翳鸿二人分了道,王隶、秦翼、阿瑟律三人则是直接往北,踏上归返的路途而去。王隶要押送师弟回子龙大陆去,而按阿瑟律说法,这回无论去或不去,都要顺道回一次皇宫见见父王的。
三个少年的马匹不算慢,在山麓村寨口前分头后、三人便一路疾驰。
于是…从雅拉戈里山麓离开,五人各自间,已奔赴了有数百近千里的路程了。
正月初十,两天过去。
……
金佛大陆东北一带,有一座群峰林立、似虎齿的高山,便是那‘贝玛拉哈山’。而往东几里的弗地兰卡城,黑翳鸿带着唐芸前来时,船停在了港口。早前为了不引人注目,大半年前便已来到了的王隶和阿瑟律,则将船停进了山中、这一处由爷爷王伊宁凿出、且常年被雾气笼罩的峡湾内。
在雅拉戈里山的一战落败后,王伊宁便施了传移之术逃走。这一刻,他正坐在峡湾崖边,静看着缓缓落下的夕阳。
不知为何,他竟也会败。
他这一生,是已走了七十多年,照理说这个年龄,也该是他武功的巅峰时刻。
然而不知…不知为何,他输了。
正月初十这一天的傍晚,残阳如血一般、从海平面落尽余晖而去。
一丈八寸长的沉重巨槊‘白杆龙鳞’插在了一旁,此刻,身穿黑袍、不再戴金面的王伊宁正坐在峡湾口处,神色沉重,气息颤抖无比。
面前就是孙子隶儿和徒弟小律前来这金佛国所乘的三桅纵帆大船,平时被蒙在雾气里、连海鸥和虾蟹都不来光顾。已将近一年不作打扫的桅杆、船舱、甲板和绳梯网等的各处,倒是被蜘蛛大军们占据满了。
“呵呵。”
王伊宁冷笑着,眨了眨那只被一条一尺长疤穿过的右眼。随即提起手中的一麻绳系着的石坛、再次‘咕—咕—’大饮了一口。
坛子里…是酒吗?
然而此时,即便是毒药、都再没办法令他痛苦。
他的‘内功’早已精深到,再不会有疼痛之感传来,‘蛇血’会为他治愈掉一切,使他即便毒药喝下了肚、也能感觉不过是一般的烈酒而已。外部的‘蛇皮’则亦然,更是差不多。
然而此时的他,却仍是痛,是感觉到了真切的痛。
感觉得到,源自心中的痛!
“不孝的儿…不孝的孙…不孝的徒弟…你们,你们都忘了。没有我,哪有你们…哪有你们的一切!我…”
王伊宁一边饮着酒、一边自言自语呢喃着道,“早知今天如此,当时我就杀了老头子,然后同大家一道陪葬了!哈哈哈…要生出你们这群白眼狼,我还不如…不如当时,当时就别活下来!哈哈哈…”
那一次,他亲尝到了这失败的滋味,心痛的滋味。是他这颗‘麻木’不知多久了的铁石心肠,竟也能感到的滋味。
也正如今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醉’的滋味。
“白眼狼…真不愧流着的是‘蛇’血呀,哈哈哈…”王伊宁咧着醉得通红的笑脸、从崖边莫怕站起,东倒西歪地走到一旁、锵一声拔出了白杆龙鳞槊,“我给你们的宽容够多了,都是我心软…我心太软!”
“早知道…我杀你们,我要像杀乔坤一样,杀光你们…别把我留、留给你们的机会,当作我心软!我、我…”
‘咕—咕—’
不断地给自己灌着酒,王伊宁提着杆巨槊、颠颠倒倒在海崖边走着。
酒很快喝干了,坛子一脱手、从岸边‘扑通!——’滑进了海里。
不知提着杆巨槊散步了有多久,酒仍未醒的王伊宁,依旧只感到彻骨的心痛。咬牙切齿着的他伸出右手、遮到了脸前,三根指头瞬间‘喀喀喀’浮出青色的鳞甲、长出锐利的指甲来。那指甲锋尖,直接逼近了他自己通红、硕大的左眼眶边。
然而忍了许久,青鳞和指甲还是消退了回去、没能下出手来。
再一次提起手来,酒坛子却已没了。
“呃啊啊啊!!!——”
登时,王伊宁一道仰天长啸、几乎传遍了方圆几里,连弗城百姓们都听到的要一清二楚了。
“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你们这群白眼狼!!!”
怒吼着同时,王伊宁抬起右手持着的巨槊来。
对着前方大船,猛地砸下——
‘轰!’
登时,岩石飞炸、白浪滔天,夜幕再也不得宁静——只见这一整座峡湾,被凿开了更大,而飞石、浪幕和烟尘等过了许久、才缓缓散去。
直到这些散去后,原地。
那艘三桅纵帆大船,已变作了水面上漂浮的数十块碎裂的木板,浮胀的帆布,还有一个个零落的水桶了。
水面上火光隐约浮现,将剩下的残骸继续焚烧殆尽。
船,被直接毁了。
“哼。”冷嗤了一声,王伊宁一跳百丈高、直接消失原地。
……
而自此地往南万里,金佛大陆的东南一带,还有座高耸入云的山岳。
此山,美其名曰‘如来山’。
如来山上,接近峰顶之处,正有一座仿佛建立在夷平了的宽阔山头上、又弥漫在云海里的巨大城池。若论繁华层次,甚至超越了三大主城、仅次于都城纽德里之下的,在这千丈如来山、乃至整座金佛大陆上,也不过仅此一座了。
整个金佛天下,提这城的名号,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来山,如来圣城!
论经济,这里有每天上山下山、来去络绎不绝的贸易商队,有山中、或是城里转为商人们准备的数百上千家驿馆…山上独特的食材、草药、矿石,乃至僧人们中驯马匹的,做兵器的,手工艺制作的,都给圣城供给了十分富足、可观的经济收入。
论文化,这里是从子龙王朝到金佛国,不知几万里宽阔的大地上,所有佛家文化的起点…是所有的少林寺、万佛宗的中心!如今的‘汝罗圣僧’,更是当今国主阿拜贡的师父、皇子阿瑟律的师祖!地位更是不容小觑。
论武功,都还有千年前流传下的《六祖神通》、《金刚经》,传至子龙大陆,在这也是被奉为‘国宝’的存在。而圣城内的塔林,比皇宫庄园的白石塔林园更是大了不知多少…还不知有多少后世的珍奇秘籍,藏在其中!
如来圣城,拥有样样都接近、甚至超越了国都纽德里的条件,再加不知深浅的实力,是完全足以同王国分庭抗礼的存在的。
毕竟,连国主也都是汝罗圣僧的徒弟,那圣僧本人…实力可还能想象吗?至少连那‘吞天灭地’壬子龙住在这潜心修行时,也是从未想过挑战圣僧的。
干冷的寒夜过去了,翌日,正月十一。
卯时,暖阳初升。
山麓处、冬日的严寒还未褪去,四处皆是堆积的大雪、或部分已开始融化了。
……
都说下雪时不冷,而化雪时才是最冷,这话当真不假。
早春时节,这山麓城寨里居民百姓们的御寒穿着,却是各个比严冬时节裹得都厚实的多了。毡帽、棉氅、长靴,甚至还有披大貂的等等。
不过再冷的严寒,也影响不到壬子龙、黑翳鸿这二个‘武林高手’——内功御寒对他们而言,是轻而易举。
路上行人们一边走着、也还一边不停呼哈着气,搓搓手之类。
见了路过的这两人,有时还会有打招呼的。不过见到二人容貌长相和这边不同,大部分人们还是只投来异样的眼光而已的。
城中道路上,还有四处可见、持铁锹的铲雪人。
纵横遍布的大街小巷上,各处的商摊、店铺们皆已开了门,有些赶早了的尽管街上行人只两三,也都已在大声吆喝、叫卖着了。
“快来尝尝!新鲜出炉的油炸撒子!五文一个!还有大麻花哩…”
“来尝点弗城运来的海鲜嘞…盐腌鱼炒树木果,客官要来几份尝尝么?”
“沈家兵器行,十八般武艺!绝对有您想要的!来看看…”
虽然没什么人,可商贩老板们叫的还是挺卖力的。
而在此时此刻,街道中央。
身高八尺、秀发飘长,面相嫩白俊美、动作轻盈儒雅的壬子龙,正左手持着缰绳、右手摇着折扇,一边迈着柔缓、稳重的步子,面上是闭着两只睫形如剑的丹凤长眼、嘴角微微上扬。
而在其右后边,扎起了一头长白发的黑翳鸿正缓慢牵着马、在壬子龙陛下的带领下,向通往山上圣城山道的方向步行而去。
“陛下,我们为何不直接施‘传移之术’上去呢?”
依然年少、性子有些浮躁的他却是在跟随壬子龙走的路途中,东张西望间,忽是觉得百无聊赖了起来,遂望向壬子龙问道。
“不了,不要。”
壬子龙挥着扇、轻轻摇头微笑道,“汝罗圣僧…是我师伯,更是这圣城的大方丈。我们登门拜访、将你留在这学艺,自是需放尊重一些为好。不说繁文缛仪,起码的礼数还是要有些的。”
“直接传移到圣城中,是对圣僧的不敬?”黑翳鸿好奇道。
壬子龙却是扑哧笑了起来,“呵呵,公子哥,你也是自小从贵族长大的…礼节这一方面,难道还需我这草莽村夫来传教吗?”
“陛下,这…好吧。”
随即摇了摇头,黑翳鸿没再多问、只继续跟着朝前走了。
不过多久,壬子龙便带黑翳鸿到了山麓城寨的客栈里。付过了钱后,二人随便吃了些早午餐后,便将马儿留在了客栈马厩里、而后便由壬子龙带路,往上山的路赶去了。
这时候,倒是能用传移之术。
随便在客栈里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嗡嗡!——’二人同时施术、登时眨眼间便来到了城寨北门,也就是上山的山门前。面对起了怀疑眼光的守卫,壬子龙则拿出了枚刻着‘归’字的玉扳指,便轻松得以通行了。
“过了这个门后,就不能靠‘传移之术’偷懒了。不过为了不磨蹭时间,倒是可以用轻功赶路、以及用跳的。”上路前,壬子龙笑着转头看向黑翳鸿道,“大公子,这垂直千丈,几十上百里的山路用脚来,你行吗?——”
“陛下在说笑吗?”
黑翳鸿咧嘴一笑、当即恭敬作揖答道,“以前,在我日夜想着杀掉陛下时,可是付出了多少艰苦的努力呢,区区这些山路,可难不倒公子我。”
不知这些话由他所说出来,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
要和昔日千多百个日夜想杀的仇人,做到如此谈笑风生,做到能完全忍住火气、脸上还要摆出笑来。
不知对他这个十七岁少年来说,到底有多难。
看来,韦允、白丘和弈成接连的死,对他所造成的打击,是已经足够了。
“是嘛,好,可以。”
壬子龙笑着转头回去、望向绵延不绝的山路,“那么…”
‘嗖——’
话音未落,便只见一道黑白光线从身边刮过、沿着绵延的山路一路拖行向上,速度迅捷至极。同时,还有一道‘传音入密’的话语声音,响起在了壬子龙的脑海当中:
“那么陛下,咱们就比比谁先赶到吧!…”
黑翳鸿的声音渐渐消失,面前,只见有是那拖了一条长线的飞快痕迹而已。
“呵呵。”
壬子龙轻松一笑,却是根本不急,即便那小子‘抢跑’、眨眼间已冲出去了数十丈远,也是一样。
迈着小跑的步子,壬子龙步履轻盈、缓慢地追上去。
面露微笑,这时的他,却是想起了十几天前、在都城纽德里郊外、荒原的营地边上,和小隶的那一番交流。
那时,小隶提出了的,正是个通过刺激这公子哥、令他放弃复仇的想法。那时自己进行了反驳,并将计划改的残忍了些。不过直到真实的雪山大战上,事实还是照着小隶的预料所走了。
乃至这一刻、这一幕的情景,都与小隶所说的几乎是相符。
“不知那时…若是直接听了小隶的话,又是什么后果呢。不过…也无所谓了,瞧这小子的模样,也不像假的了。”壬子龙一面小跑着,一面微笑着心底思虑道,“好…那么,我也可以好好准备准备了。”
“原来…‘不战而屈人之兵’,还是可以做到的。想不到,还是小隶这小子告诉我的,真不知他从哪学的…”
“以前少林寺教的吗?不是吧,乔炎说他那晚都杀了不少人嘞…”
“那难道…还是下山这几年,改变了他么?呵呵,或许也是吧…不过现在,还有最大的两个问题等着他呢,那两个倔驴,倒是并不可能被刺激、或是被说服的呢,哈哈哈——嗯,为芸儿安顿好了后,倒是就没我的事了。”
“静儿,等我。”
壬子龙脸上,不自觉咧出了自信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