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六,即翌日。
在夏城东郊数十里处、亦即临江楼城外不远处,沃野百里的平原上,密密麻麻驻扎满了龙府军。在这驻扎了十来天、看似一直按兵不动,实在是在等待援军。
到了这一日,龙府大军已稀疏凑足了三万。
军营中,帐篷、栅栏、辕刺、旌旗,到处是一股冰冷、血腥的味道。
而统管此支军队的龙府卫慕容俊利、上官璐二人,已奉壬子龙之命镇守在此地、继续统领这支大军。
直到清晨卯时,主营帐中。
慕容俊利、上官璐二位女将军坐在主张北首的桌边,身后高墙上悬挂了一幅海州东部平原的全图,上边还涂画了许多进攻、防守的路线和标记,看来也是一直在谋划、筹备着进攻临江楼的事。
二位女将军容貌冷艳而清丽、身上装盔备甲、英气十足。二人腰间各配着把宝剑,又分别在《贯日榜》上排第十三、十一。
不仅具有领兵智慧和才能,就连实力也本便不俗。
两边的座位上坐着四个金盔人,分别是金蟒卫中的千钧蟒、逐浪蟒、软筋蟒,以及穿上金盔的王隶。外表看来,是四个一模一样的金盔人。
但稍微有些修行,便能感知的出来,四人的气息并不相同、实力也各有千秋。
而慕容俊利、上官璐二位女将军便能分辨,且都认得那三个熟悉的气息。
“壬大人这次,依然派了你们来么?”慕容俊利开口问道,“不过,却是比进攻五毒堂时多了一人。”
王隶望向慕容俊利、拱手答道,“我只来听取情报,领兵的依然是他们三位。”听了这话,上官璐面色有些不对。
“上官将军、请勿在意这些。”
逐浪蟒当即拱手笑说,“其实是壬大人已经决定今日出兵,才吩咐我们一切皆已谨慎行事为上才好。他命我们前来交接兵权,二位将军则随他去临江大殿上、亲自去拜访‘临江一剑’段一林。”
“去…去和段一林过招?”慕容俊利惊道,“我、我们…”
“俊利,别慌。”上官璐摇摇头道,“此行有壬大人带领我们去,有他在,你大可安心。”
“是。而且壬大人还有说,此行只是‘打个招呼’罢。若是临江楼愿意臣服,那壬大人也不愿大动干戈。”软筋蟒拱手道,“只是‘段’姓是海州大族,恐怕段一林也有一股家族性子,绝不愿臣服任何人了。”
王隶仔细聆听着众人的交流,学习着些什么。
“壬大人有吩咐,若二位女将军已准备好了,午时一刻前他便赶到此地,将诸位送去临江楼大殿上。”千钧蟒拱手道。
慕容俊利、上官璐二人相望一眼,思虑片刻后也望向众人、坚定地点了点头。
……
二位女将军将兵权虎符、令剑交托到了三蟒手中后,便离开了主营帐、不知去了何处。而王隶则尊今早乔炎族叔临行之命,听取完情报后、离开军营。
但该往何处去,连王隶也不知道。
想了片刻,王隶则想回据点内去好好修行、以等待和迎接闯入临江楼大殿上的大战的,毕竟乔炎族叔不准他留在军营中,那也只能回据点了。
骑着自己的灰鬃矮脚小马,王隶行进在从军营回据点的一段路上。
毕竟在午时一刻之前,自己至少是自由的。
沃野百里的平原上,早晨的阳光漫过云霞照射过来。
在某一处视野开阔之地、王隶勒住缰绳,停在了原地。脱下头盔、傍着宽阔无尽的平原大地,王隶眺望过去,心中怅然开阔、各种思绪万千。
“离开了军营约五里路,回头已望不见了。再往前不远,便是金蟒卫据点。”王隶思虑道,“我…”
回想起昨夜的事,王隶是有颇多疑惑。
好像对整个世界的困惑都已越来越多,然而却是,每解答一个,便冒出紧接而至的许多个来。
世上的问题,好似都答不完。
少林灭寺后,王隶会想灭寺者是谁、他和方丈有何仇怨。
知道方丈为秦家世子,灭寺者又是自己的族叔王乔炎后,王隶又想明白、族叔动手的动机为何,随着、又想继续明白更多事。
直至最近,更知道方丈、秦骁大哥、蕙祖师、净能师弟都是一家人…
随着王隶知道的事越来越多,压在他肩上的责任,似乎也越来越多了。
知道越多,对他来说、其实也是痛苦越多。
……
不远处的平原上。
嗒嗒嗒——飞快且迅捷的马蹄连踏声,轰鸣的响起。
却见东边方向,三人驾着马飞快地向西赶来。三人各腰配长剑、面容有些紧张,却又不乏喜悦。马驮着、人背着的大小行李箱子和布袋中,传来‘哗啦啦——’的银钱、铜板撞击声。
三人分别是一个圆脸虬髯客、一个健壮胖子,和一个小眼睛。从他们所着衣装来看,该便是夏城‘宾阳镖局’中的镖师。
看来,这便是出逃的老朱、老徐、老耿三位镖师了。
正在三人都一个表情,紧张中带着点喜悦的驾马飞驰时,老朱忽然面露疑惑、望向老徐大叫了一声道:
“老徐!你确定咱们是西边么!——”
“咋不是了?”老徐在前边领着头、大叫应道:“太阳升起的就是东边,咱们现在背着太阳走,当然是往西啦!”
“这、这…”老耿刚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信我,没错的!就算咱们出来的不是西边,可离开了夏城,去哪儿都一样!”老徐大叫笑道,“看来咱们得浪…浪什么,浪、浪迹江湖了!”
骑马在后追赶的老朱、老耿等眼神一脸懵然。
三人赶路了有两个多时辰,这时候整个夏城,都早已不见踪影。三人来到城外海州平原上的某处,此地在夏城之西,少石山之东。
嗒嗒嗒——
追在后边的了老耿似乎有些敏感、面色表情有了些改变:“老朱!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没有啊——”老朱疑惑道,“什么声…”
“你们俩在聊什么?!”老徐大叫一声、跑在最前面,似乎听不见两人谈话。正在这时,‘嗒嗒嗒’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回,三人都听到了。
像是马蹄轰鸣踏地的声音,但四下只有他们三匹马、再无别人。
又像是革鼓连环敲击之声,可谁会在野外击鼓呢?
正在三人疑惑着之时,依然骑着马颠簸的老耿、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登时表情大惊诧异!——
“老…老、老朱!老徐!”老耿紧张地大喊道,“后、后边有…”
听到老耿这般紧张,老朱、老徐一边骑着马,也一边回头顾了一眼,这会儿,三人皆露出了一样的神情…正在他们身后隔着约半里远之外,竟有一支约莫二三十人组成的马队,在追赶他们!——
“呜呜呜!——”
“你们三个,别跑!先把钱财留下!——”马队中几人高声呐喊着,听这言语、看显然便是来打劫他们三个的!
嗒嗒嗒——
像是三位镖师的马儿没有马队的快一般,三人与后边马队相隔的距离竟越来越近…老朱、老徐、老耿三人回头紧紧盯着,手中的马鞭和缰绳却没一刻停下。这时候,他们也看清楚了马队的装束:
在这二三十人众的马队当中,大部分皆穿着粗布、麻布织造的简劣背心,有些甚至都赤裸着上身!相貌则是一群莽汉,许多都留了茂密的胡子。五官粗糙,身肌健壮、大部分还持着生红锈的弯刀,看来,是…
马贼!
“是…是、是马贼!”老徐反应过来,“快跑!他们人太多了!”
“啊…”
老耿想叫着、却是叫不出声,老朱面色也顿时紧张了、赶紧抽鞭拉绳,飞快逃跑着。可马贼们常年打劫,所用的马匹、又岂是这种日行百里不到的走镖马匹所能比及的呢?
加上三人越抽马鞭过分,那马儿反倒越跑越慢…
很快,三人与马贼队伍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从刚发现时的半里,拖到现在一百来丈,直到眼睛可以看清楚、近几十丈的距离外…
轰隆隆的马蹄奔驰声响彻平原,烟尘滚滚、几十匹壮马在平原上狂奔。
嗒嗒嗒——很快,马贼头领手持弯刀、从队伍中冲出来,和三位镖师的距离已迅速拉近到了只有几丈远。
老徐依然领在前头、和老朱一样面色凝重,只知奔逃。而老耿却是惊慌失措,连挥动马鞭的力气、这时也已没有了。
“哈哈!你们跑不了了!”
马贼头领大笑一声、当即两腿夹住马身,迅速从背后取来弯弓与箭矢,在几个呼吸的时间内张弓搭箭。
嗖地一声,瞄准了老耿的马身、一道银光骤射飞出。
‘扑哧’——
“嘶嘶嘶!……”此时只听一声急响、老耿座下的马匹被马贼头领一箭射中了屁股,整个疼痛尖鸣起来、叫声惨烈。两三步之后,老耿便因马儿失力、整个人随着从马上一把摔了下来,扑通倒在地上。
“老耿!”
“老耿!——”老朱、老徐二人紧张着,反应过来、勒马急停之时,二人已冲出去好几丈远了。
然而这时,轰隆隆的马贼队伍围拥而上,几个人瞬间便包围了倒在地上的老耿,以及他身边散落一地的行李、和疼得直嘶鸣的受伤马儿。
老朱、老徐二人赶回来,却已来不及,被隔在了包围圈外。
“老大英明!老大射艺高强!”
“老大英明!老大射艺高强!”
马贼手下们高举着手中弯刀、兴奋地只举大刀,齐声欢呼着。老耿被包围在人群中、浑身失了力气,这时根本爬不起来了。
“还是我的射艺高强!瞧瞧你们,还想跑哪儿去呢!”马贼头领直兴奋嗤笑着,骑马从圈中出来、靠上了前边。
收好弓箭、从腰间拿下大刀来,直指倒在地上、与马儿一样疼痛不已的老耿,神情严肃道,“我看你这堆大箱子里,似乎有些东西。”
“钱财拿来,放你条生路。”马贼头领冷漠道,“若不然反抗的话…损了钱财,还折了性命的话,可就不值了。”
“你、你们…”
老耿眼神怨恶扫视周围的马贼们,可却毫无还手之力。
从疾驰的马匹上摔下来、将他的腰和下身骨头摔得疼痛万分,哪还能爬起来,拿剑作战?更何况,对方有二十多个人、他们只有三个。
老朱、老徐二人骑马立在圈外,想要帮忙、却不知怎么帮。
然而他们镖师三人出生入死,不可能在这个关头互相抛弃的。然而,他们又能如何帮助呢?
“怎么,有话要说么?还是你想爬起来,试着反抗一下?——”
马贼头领嗤笑道,“要怪,就怪在你们身上背了一大堆金银财宝、却这个本事去保护它们吧!”
“老徐…”老耿转头、望向包围圈外的老朱、老耿二人道。
二人在圈外望着、手虽然搭到了剑上,可却畏惧于对方的人手实在过多、他们几乎没有战胜的可能,不敢出手、爱莫能助。
“怎么的,你们俩还想打呀?”圈中一马贼嗤笑喝道、显得极为不屑,“就你们仨?…哈哈!还是算、算了吧。”
“哈哈哈…”
“哈哈哈哈…”队伍中众马贼皆嘲讽起镖师三人来,但三人受此侮辱、却依然碍于当前形势,根本没有出手的勇气!
但也好在马贼们没有杀心,不然他们可活不了这么久。
“行啦!别磨叽了——”马贼头领大喝道,“兄弟们,这些财宝、现在起就是咱们的了!上吧!别让他俩也跑咯…”
“呜呜呜…”
“上、上!呜呜呜…”马贼们再度狂欢起来,当即全部上前,纷纷下马到老耿散落一地的马匹及珠宝箱旁抢夺财宝,而几个人则是冲到老朱、老徐那边,拔出弯刀来,欲要将他俩制服。
“可恶!我老徐今天跟你们拼了!”老徐暴喝着拔出剑来,铛铛铛挡下当头劈下来的三刀后,凭一人之势、对抗着此时围到他身边的三个马贼。
老朱也毫不示弱,拔出剑来、奋力抵抗。
‘铛铛铛——’正在二人刚陷入抵抗搏斗之时,远方却传来了一声响彻平原上下的少年呐喊之声——
“无耻盗贼,休得猖狂!喝啊!——”
却见平原另一边,一个下身穿着布裤、赤裸上身、金色卷曲头发、身子健壮而黝黑的少年奔跑过来,背着太阳、只有他一人跑来。
然而他一人穿梭狂风、两足飞蹬的速度,居然人跑比马跑还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