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三年三月的广州已经有些炎热了，冯承泽来到福山灯泡厂已经六个多月，这六个多月的期间，冯承泽一直在做两件事，第一件事儿就是在第一生产车间，熔炉车间烧煤炉，第二件事就是把福山灯泡厂图书馆里所有的书全部看完，无论是小说，科学书籍，还是关于光学灯具的一些设计书，冯承泽全部看完，有了一些书籍，甚至看了两遍，最后包括一本关于经济发展的报告文学，冯承泽都读了好几遍，实在是没有书可看了。
半年多的时间，并没有消磨冯承泽行动的意志，相反他想做全世界最好光源的想法，更加的明确。
时间也会过得很快，周焕文周厂长说让冯承泽在融入车间烧三年煤炉，冯承泽觉得自己很快总能熬过去，现在已经过了六分之一半年的时间。
早上七点十五分，冯承泽从宿舍起床，洗漱完毕，准备去福山灯泡厂食堂吃早饭，吃完了早饭再走到第一生产车间差不多是七点五十，正好接班儿！
冯承泽是一个有规划，纪律性特别强的人，什么事情都会提前规划的好，有板有眼，步步为营，每一个时间段几乎都是卡的不早不晚正正好好。
冯承泽顶替了老赵的班儿，老赵现在去汽修车间看看门，拧拧螺丝，工作比较清闲。
烘炉车间三班走的人，除了冯承泽之外，还有庄富春，再加上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王友发。
庄富春读完了初中，高中也没念，这个王友发书也念得非常少，长得膀大腰圆，干活比较有力气，只有冯承泽是标标准准的北京清华大学毕业的大学生。
福山灯泡厂的人议论纷纷，甚至都有不少人说，这个北京来的大学生冯承泽就是一个大学漏子，根本不是什么大学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甚至是到福山灯泡厂来避难的。
也有人说冯承泽在北京那边惹的事，好像是因为女朋友跟人家打架，把对方打的口吐鲜血昏迷不醒，为了逃避责任跑到了南方，还造了一个假学历，进入福山灯泡厂逃避法律的制裁。
更有甚者说冯承泽根本没有考上大学，他的那个大学学历是靠着他们家的一个亲属，弄了一个假学历，要不然他真的是北京清华大学毕业的，在北京经济政治文化中心那么大的城市完全可以停留，还要费周折跑这么远的小地方来混口饭吃吗？
有的人对冯承泽的身份提出了质疑，这个北京来的年轻人来福山灯泡厂半年的时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个大姑娘一样，除了上班就是在宿舍看书睡觉，要不然就在食堂吃饭，半年多的时间，没有见到任何他的家人来看她，更别说什么同学朋友亲属，试想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怎么可能没有朋友和家人，冯承泽的这种种种举动，让他变得反而更加的神秘……
加上冯承泽话说的也不多，这就让人们更加地猜忌，冯承泽到底是什么身份？会不会是令人作呕的关系户！？
不过跟冯承泽接触最多的几个人却不这么看，王友发，庄富春觉得冯承泽是一个有知识有理想的好青年，冯承泽干工作认真，有条不絮，每次上班儿都会把工段车间的卫生打扫的干干净净，甚至王友发和庄富春当下班脱下来的工衣，冯承泽都会帮着洗得干干净净。
“承泽哥，今天你穿的这件白衬衫真白！”赵月梅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冯承泽说的话，冯承泽在排队打饭，赵月梅却隔着三个人对冯承泽说话。
赵月梅也算是福山灯泡厂，后勤食堂，炊事员里边儿长得漂亮的小姑娘了，赵月梅的父亲就是冯承泽接去的，在烘炉车间烧了十几年煤炉的老赵。
赵月梅这么做，让着另外三个人很不爽。
其中一个摇头晃脑的说，“我说妹妹，我们三个不是人呀，看不见我们冯承泽离我们那么远，你就跟人家说话，再说了，你这就是热脸贴冷屁股，看冯承泽哪里都不搭理。”
“你管得着吗！”赵月梅把两个馒头用力的放在说话的这个男生的餐盘里，“吃饭的时候说话，当心噎着啊！”
赵月梅是用的劲儿比较大，这个男生手中的餐盘儿差点儿被打翻，“我说赵月梅，你别痴人说梦了，冯承泽可是清华大学的高材生，你初中都没念，字儿都识不全，还跟人家在这说，庄富春小庄都看不上你，还跟人家冯承泽说，真是有意思。”
赵月梅鼻子一扭，直接把餐盘上的两个馒头拿过来放在一盘子不锈钢盆子里，“我看你今天是想饿肚子！”
“不是你不给我吃，我没法干活呀。”福山灯泡厂的这个男孩儿一脸的哀求，他知道赵月梅可不好惹，尽管赵月梅能开得起玩笑，可真要发起飙来，谁也惹不起。
冯承泽还是那个表情，面带笑容，温文尔雅。
赵月梅又从不锈钢盘子里拿出三个馒头，放到刚才那个男孩子的餐盘里，“看看你们说话声音这么大，这是公共场合，要注意一下形象，现在咱们国家的整体形象都在提升，你们再怎么说也是国营单位福山灯泡厂的员工。”
赵月梅看了一眼冯承泽，“看看人家冯承泽多儒雅呀，再看看你们一个个的山野村夫，就知道吃！”
“承泽哥！”赵月梅对着冯承泽笑。
“我要一碗粥，一个馒头就行了！”冯承泽对赵月梅说。
“这怎么能行呢？你的熔炉车间这咋能受得了。”赵月梅给冯承泽的餐盘里放了三个馒头，还外加了，一小盘咸菜，“多吃点这个咸菜吧，补充一点盐分，要不太热了，出的汗太多，当心晕倒！”
冯承泽把咸菜还有另外两个馒头全部放回去，他现在真的是吃不了。
尽管冯承泽并没有懈怠，也没有放弃，可在熔炉车间继续烧煤炉，现在对于光源和灯具他碰都没碰，甚至连照明灯具上的螺丝，他都不曾经打开过一个，具体自己想要来这里做的事情，似乎南辕北辙越来越远，冯承泽心里还是有一些的不痛快。
冯承泽比刚一开始来的时候，已经整整瘦了十几斤，这让冯承泽显得眼睛更大，眉毛更粗了，棱角分明的脸面如刀削，更是有棱有角，因为受冯承泽的身材显得也高，感觉上快有一米八。
“周厂长来吃早饭呀！”
“周行长早呀！”
“……”
在食堂吃早饭的人见到了周焕文都纷纷打招呼，尽管周焕文这个人脾气暴躁，对工作要求极其严格，但是对于福山灯泡厂工人的福利，以及日常的生活特别照顾，而且周焕文人特别的正，大公无私，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周焕文也是面带微笑，显然今天心情非常不错，要在平时周焕文的脸，都是绷着的，很少笑。
“两个馒头，一碗粥，再来一颗鸡蛋！”周焕文对赵月梅说。
赵月梅早就把餐盘里边儿放上了这些东西，周焕文以身作则，每天早晨按时上班，从不迟到也不早退，周六周日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也会来福山灯泡厂检查生产，指导工作，预防火灾，安全生产检查，周焕文每天也会排队，今天来的属于有点晚，食堂已经没有什么排队的人了。
冯承泽抬头看了一眼周焕文，他现在给周焕文基本上不怎么说话了，想起来冯承泽刚一开始住宿舍那会儿提出的几个建议，周焕文一顿劈头盖脸的指责谩骂，冯承泽也就不敢多说什么，现在见了面也就是日常式的打招呼，说几句话从，来不敢说关于福山灯泡厂，管理经营还有技术层面上的东西。
赵月梅端着一个碗，快速的跑过来，跟冯承泽坐在一起，“承泽哥，听说小庄是不是快要结婚了，要不说你就是小庄的恩人，那天你要是不来福山灯泡厂，庄富春来就没有办法跟人姑娘见面，你说庄富春那小子长得那样，说话还难听，我真怀疑是啥样的女孩看上他了！”
赵月梅端起碗，大口大口的喝的粥，“你说是吧，承泽哥！”
冯承泽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庄富春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手脚也勤快，就是嘴有点碎，人也不错！”
“在你眼里啊，就没有坏人。”赵月梅嘟囔了一句。
周焕文抬头看着冯承泽，他坐下吃饭的桌子距冯承泽隔着三个桌子远，周焕文心想，冯承泽的小子心里真有股毅力，自己让他烧三年的煤炉，他一点都不反抗，干了半年多了，就这么干着？
这哪像是一个二十五六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不过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做出好的光源来吧，凭意气用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想研究光源和灯具，深入的开发出属于福山灯泡厂的自有专利和新产品，那是一件容易的事。
周焕文在福山灯泡厂工作了这么多年，在技术上有了很多突破，可核心的关键东西依旧掌握在欧洲和国外的一些工厂手中，福山灯泡厂尽管在国内小有名气，可是在国际领域远远还排不上号。
周焕文也有点担心，他还真担心烧三年煤炉，把冯承泽清华大学机电工程系毕业的高材生，硬生生的毁在第一车间，昨天，他给清华大学机电工程系的李长青主任打电话，还说冯承泽在他这表现的非常好，估计李长青要是知道自己把冯承泽安排在第一车间，得连夜从北京过来，指着鼻子骂……
周焕文端着餐盘，摇摇晃晃地去了冯承泽所在的餐桌。
赵月梅一看周焕文来了，抹了一把嘴，转身就走，“承泽哥，周厂长来了！”
冯承泽心里有点紧张，嚼在嘴里的馒头，一下子卡在了嗓子眼儿，冯承泽赶紧端起汤猛喝几口，润润喉咙。
“干的怎么样？！”
周焕文坐在冯承泽对面，面带微笑的说。
“一切照旧，按部就班！”冯承泽不卑不亢地说，听了冯承泽的话，周焕文竟然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压力。
“对工作环境和岗位有什么自己的看法和建议吗？”周焕文也是大刀阔斧，开门见山。
“没有任何建议！我觉得现在第一生产车间，这种运营模式就非常好。”冯承泽四平八稳的说道，自始至终冯承泽都没有抬头看周焕文。
“没有任何建议，那就是有意见呀？你真打算在第一车间烧三年煤炉？”周焕文皱着眉头问。
“当然，要继续烧三年煤炉，这不是你给我的工作任务吗？你是将军，我是士兵，作为士兵就要坚决服从上级的命令！”
冯承泽端起餐盘，“我吃完了，周厂长你慢慢吃！我还要赶去交班，昨天是庄富春的夜班。”
周焕文看着冯承泽略显消瘦的背影，也感觉心里挺不是滋味，当初周焕文只是想试一试冯承泽心智成熟到什么样的程度，有没有毅力哪？头像冯承泽跟自己较劲，你不是让我烧三年煤炉吗？
我是北京清华大学的高材生，你让我烧煤炉，我就烧煤炉，我就跟你对着干，看你把我怎么样，看看到时候厂里的人会说什么，说你周厂长会用人会识人？
这半年多的时间，冯承泽也没闲着，除了看书学习也在设计自己的光源，只不过这都是理想和理论状态，没有真正的实践，也没有去实验室试验过，无论是什么样的恶劣环境，只要冯承泽还有一口气在，他永远不会放弃心中的想法。
哗啦一声……
周焕文根本没有心情再吃饭，看着已经剥好的一颗鸡蛋，把手里的筷子扔在餐盘上，“这个冯承泽，还真是要反了他……”
出了食堂冯承泽，长舒一口气，周焕文是什么意思？早上竟然主动坐在自己对面一起吃早饭，冯承泽可没有那个闲心。
还是把眼前的事情做好，继续去第一车间说煤炉吧。
今天因为周焕文的到来，冯承泽早饭也没有吃的太好，七点四十分就到了熔炉车间。
庄富春趴在休息台上，撅着屁股坐在凳子上，哈喇子流了一桌子，睡得呼呼的鼾声四起……
冯承泽习惯性的看了一眼，煤炉上的蒸汽容器上的压力，感觉压力表的表针已经到了红色的极限，这是烧煤炉产生的热蒸汽，通往福山灯泡厂的澡堂子用来洗澡。
心里一惊的冯承泽，又看了一眼熔炉上的温度指示剂，这个温度已经超过六百度了，远远在正常范围之外，属于温度超高。
再一看煤炉里的大煤块儿，还是轰轰轰的燃烧。
“小庄！快醒醒……”，冯承泽推的庄富春一把，庄富春还在睡，根本没有醒的意思。
轰的一声！
蒸汽容器的缓冲阀被蒸汽顶开，冯承泽感觉大事不妙，这个蒸汽阀要是被顶开了，证明蒸汽压力过大，这很有可能爆炸呀！
庄富春也被吓醒了，“谁？……”
“谁个屁呀！赶紧把煤炉向外掏，你是想把炉子烧炸是不是？”冯承泽盯着蒸汽容器上的压力表，指针已经顶到了头，冯承泽悬着的心也卡在了嗓子眼上。
庄富春揉了揉眼睛，瞬间就被吓醒了，“卧槽……这他娘的要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