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和路长风相视一眼,便旋即明白了对方所想,这老太就是文娘。
龙吟悄然将手伸进了衣袖,摸到了鞭柄。路长风平日里使的长枪太过扎眼,这几天他都只在五指套了指虎,此时已握指成拳,蓄势待发。
二人正要出手,忽的,旁处一声女音传来:“站住!”
两人回头一看,竟见是白予墨腾身跃上房顶,紧追在一人身后。那人虽一身码头劳工的打扮,但依然未能掩住其蜂腰玲珑,显然是个姿色极艳的女子。
她们的追逐惹得街巷众人伸长脖子看热闹,唯独一人行动与众人相反,正是那刚刚来摊子的老太文娘。她屁股还没坐上板凳便起了身,转身往摊子外走去,显是被白予墨所惊,知道这帮探查自己的人尚未离开望平坊。
但她这举动如何逃得过龙吟的眼睛?她长鞭一展,便往文娘的腰身绕去。
文娘听得身后破风逼来,便知追捕已至,反手就将身旁的桌子往后掀起。桌板斜立,碗筷横飞,往龙吟和路长风二人袭来。
路长风上前一步,挡在龙吟身前,一拳击向了桌板的中心,哗啦一声桌子四分五裂。
两人动作被这一阻滞,发现文娘已经箭步逃出丈远。龙吟挥鞭直追,路长风条凳当枪,双双往文娘追去。
文娘回身,双手翻花,撒针如雨,竟不是飞往龙吟和路长风,而是射向周边无数的百姓。原来她自知不敌二人合围,遂使出此等下作手段,赌的是他们的良心。
不出所料,龙吟和路长风果然先去救了百姓。龙吟鞭如龙蛇挡飞针雨,路长风一条长凳舞如屏扇,只听得一阵叮叮作响,便让所有的雨丝绣针通通钉在了条凳上。
趁他二人忙着救人时,文娘已提气奔出好几丈,拐了七八道弯,没入街巷,早没了影。
龙吟和路长风不得不分头寻找。
然此地街如盘网,岔路重重曲折兜转,龙吟凭着过目不忘的绝佳记忆,才勉强没有迷路,可还要从中辨觅文娘踪迹,已无可能。
线索再断,文娘已有防备,若再布策追捕,谈何容易?龙吟心绪繁乱,忧急难平,却在此时,一声炸雷轰然响起,这雷并非来自天上,而是起自她身侧几丈外的坊内中央。
有人燃了火药?难道是要杀人灭口?
龙吟心头惊起,循着声响急奔而去。赶到爆炸之地,发现此处是一半亩见方的水塘,乃望平坊上万人的汲水之地。好在水塘地势开阔,火药埋得也不多,所以爆炸威力不大,就连建在塘边的一圈摇摇欲坠的破竹木房也没有坍塌。
让龙吟吃惊的是,水塘中央的人竟是李润居和于牧,两人同拉一张渔网,罩住了一个身形瘦小干枯的男子。
于牧见龙吟来了,激动地嚷嚷邀功:“师父!我们抓到了文娘的帮手!”
“还有文娘。”白予墨的声音从龙吟背后响起。
龙吟回头,看见重重围观的人群被拨开,白予墨揪着先前在房顶上追逐的脏兮兮的小劳工,从人群深处出来,昂首挺胸犹如将军凯旋:“把她脸洗干净就晓得了。”
“龟儿子才是文娘!”被她揪住的小劳工急得大喊,声脆如铃,与龙吟先前猜的不差,这小劳工就是个女子。她一张脸被泥糊得辨不出样貌,四川口音与锦城话略有分别,少了三分娇嗲,多了七分爽辣,不是锦城本地人,应是来自蜀地其他郡县。
那小劳工瞪着水塘里的瘦小男子继续喊道:“我也是在抓他,文娘的帮手!”
一时间,龙吟、白予墨、李润居和于牧同时往渔网里的男子看去。
陡然数道目光同时瞪向自己,渔网里的男子一下子红了脸,几人这才注意到,他的皮肤白皙细腻,竟比女子还胜三分。他的嘴唇翕动,似是有话想说,但嗫嚅了半天才挤出结结巴巴的几个字:“我、我、我不是……”
话音未落,旁边忽的响起呼啦一声。
众人循声看去,竟是一处竹草搭建的破败房屋呼啦倾倒。应是方才受了爆炸的波及,其支撑已松散。
刚刚还在看热闹的居民,纷纷面露惊骇地大喊:“快救人!”
一时间,无数衣着褴褛的人向倒塌的房屋围了过去,七手八脚地将层叠破碎的墙板柱子掀抬开来。
龙吟不假思索地上前帮忙,白予墨也欲上前,但又怕手里这小劳工轻功卓绝,李润居和于牧看不过来。她这念头一转,似是被小劳工看了个明白。
小劳工反倒朝她蔑然道:“我们名门正派,没得见死不救的道理!”
说罢,她主动往坍塌的废墟而去,白予墨那刻觉得自己被这女子衬得不仁不义,心头被激起一股胜负欲,一头扎进了救人的人群里。
众人齐心协力,不消一盏茶功夫,便从中救出了一对年轻夫妇和他们的三个儿女,每个人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还有许多破皮创伤流着血。
李润居见状急忙上前来处理伤者,留于牧死死看着渔网里的瘦小男子。
路长风也在此时赶了过来。原本他和龙吟东西分头寻找失踪的文娘,在几条街之外,亦听见这边的巨大动静,便即刻赶来。一至此便见有房屋倒塌,也毫不犹豫地上前救援,与众人一起将受伤的一家人扶出废墟。
被救出的年轻母亲,不顾身上的伤,焦急地颤声道:“我屋头还有个老嬢嬢。”
街坊们一听,脸色大变,速即埋头寻找。龙吟飞速扫视,从茅草废墟里发现了一双脚,当即大喊:“那儿!”
所有人都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那双脚俱是一惊,七手八脚地把盖在那人身上的一块竹墙板掀起。
露出底下人的瞬间,龙吟和路长风双双皱眉。这正是他们方才追过的老太,文娘。此时的她,面容僵狞,双目圆瞪,已经气绝。
龙吟望着眼前再也无法逃跑的文娘,心头如有千钧山石淤堵,叹气道:“这才是文娘。”
除路长风以外,白予墨、李润居、于牧,以及他们方才抓的小劳工和瘦小男子,皆是一惊。
白予墨不肯相信这个结果,一步上前,俯身细查老太的尸身。不消费力便从老太的耳后发现了面具黏合的痕迹。
她顺着缝隙撕扯。在围观者的惊呼声中,白发和皱纹俱被揭下,一张俏生生的面庞露出,正是龙吟先前在绣坊交手的文娘。
白予墨虽未亲见过文娘,但亦在衙门见过画像,见到眼前这张脸,刹时惊愕得说不出话。
“我和路长风在肥肠粉摊刚等到她,你就追着这姑娘过来……”后面的话龙吟没有再说下去。但白予墨、李润居和于牧都明白了,他们追错了人,反倒把正主给吓跑了。
更让于牧自责的是,他制的火药陷阱,虽让他抓到了文娘的同伙,却也震塌了房屋,害死了文娘,让他们的线索彻底断了。
“茅屋质地轻盈。”龙吟望向了被救出的一家子,“连三岁的孩子也没丧命,一身功夫的文娘岂会死得透透的?”
于牧暗松一口气,幸好文娘不是死于他设下的陷阱,不然可就真没脸再叫龙吟师父了。
龙吟俯身检查文娘尸身,先是详看瞳孔,再细摸颅顶颈脉,接着又挽上她的袖口查看手臂,最后解开了她的领口,露出左侧锁骨下寸许肌肤。五个紫红的指尖印痕显露,虽未能见得全貌,亦能知此掌击在文娘心口,狠厉非常,是在痛下杀手。
“千绝峰的危瀑掌。”龙吟道,“一掌心脉俱碎,绝无救治可能。”
响鼓不用重锤,龙吟没再多说其他,白予墨亦明白其中利害。因她带着李润居和于牧搞出的乱子,让藏于暗处的千绝峰余孽有机可乘,悄无声息地灭了文娘的口,而他们却连对方一根毫毛都没见到。
一时间羞愧难当,让白予墨、李润居和于牧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龙吟面对如此境况,除了长叹一气,也只剩沉默。
路长风亦明白此时说什么都无法安慰龙吟的失落,只好将话头转向事务,暂且分散她的心神:“我让郑琥把文娘的尸身带走,看是否有亲友愿意安葬。”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
这话的确奏效,龙吟从失意中回过神来,忽的意识到身边还有两个身份不明的人,旋即看向小劳工和瘦小男子,道:“你们和文娘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