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为避其剑锋,当即松开脊兽,任身体下落。先前本是为了能翻身上去再战,但如今情势陡变,知到自己上檐对战定逃不得好,不若将其引下檐,与其余弟子围攻胜算更大。
果然她一松手下坠,黄予亥便欲飞檐追下,却听铿的一声,竟打横伸来一剑。
此剑不仅击偏他的剑势,更接连一串灵巧拳脚,以霹雳闪电之速连打了他数个耳光,最后又一脚踹中他屁股,将他在屋檐上滚了个狗吃屎。
此番连招羞辱意味明显,黄予亥惊怒交加,回头一看,对面竟又是一个女人。一身白衣被黑泥红血染了个遍,全身上下唯脸是干净的,应是被细心擦拂过。
他定睛细看其容貌,却无论如何都不记得何时见过这个女人。
他不认得她,龙吟却对这个身影这张脸再熟悉不过,不是白予墨又是谁!
龙吟仰望房檐,满心难以置信。怎么会是她?她不是已经油尽灯枯,怎么又能如此挺拔地利于屋脊上?又能使出方才那一套迅如霹雳的剑招?
她满腹疑问却无暇追问,只因檐上的黄予亥已气急败坏地往白予墨追袭而来。
他剑刃横劈,她能先一息预判走势竖剑格挡,再绕剑挽花,以同一剑招化去他的力道直袭他的胸前。
只此一招,黄予亥便确定此人定是燕影同门。武功在己之上,若是师叔师伯他绝不会不认得,唯一的可能便是同辈的师弟师妹。
燕影门本就女弟子极少,功夫又高出自己许多的女弟子便就更少。黄予亥绞尽脑汁也只想得出一个,便是当年和他争过掌门的老三,好像是姓柳?
“你是柳老三?”黄予亥惊呼。
白予墨冷笑不语,手上剑招更急,逼得他的应战愈发仓皇狼狈。
黄予亥知道自己猜错了。此神态气质绝非柳予兰,柳予兰的确厌恶他们这帮男人,但眼中的孤高中更多的是落寞,绝没有如此果决的戾气。更重要的是,柳予兰在千绝峰上已经死透了。
他眼中迅速闪过当年千绝殿中的情景,六具在殿内的尸身,要么毒入肺腑,要么筋脉俱断,死相最惨的便是柳予兰。
围攻千面公子的七个人,唯一还喘气儿的,就是崖边一个女弟子。她也是予字辈,从来一心默默练功,永远站在柳予兰身后,像一个灰溜溜的影子。他从未正眼看过的她,甚至不记得她姓甚名谁、何时入门,只知道所有人都叫她小师妹。
“是你!”黄予亥喊道,“小师妹!”
“多谢掌门师兄还记得。”白予墨冷笑道。
黄予亥已被逼得连防守都破绽百出,便满脸堆笑向白予墨套起了近乎:“咱们师兄妹多年不见,应该沏壶茶叙叙旧,如此刀剑相向岂不寒了师父的心?”
他这副捧高踩低的嘴脸白予墨最是厌恶,手上剑花再进逼一步:“百年门派都倒在你手里,还怕这点小事寒他的心?”
“师妹你误会了,我已经带着师父师祖的牌位,在三圣乡重新立派。”黄予亥继续笼络道,“只要西僰人成功复国,我们就是蜀中第一大派,你若重归门下,我定会予以重用!”
闻听此言,白予墨哑然失笑。她还真是低估了此人沽名钓誉、喜功钻营之能力,已是通缉流亡之身,却还能如此理所当然地拉整个师门上贼船。
“怎么重用?像当年对三师姐那么重用吗?”白予墨夹枪带棒地质问道。
“师兄知道,你一直为柳予兰没当上掌门耿耿于怀。”黄予亥笑颜满面,“你放心,我和师伯师叔那群老帮菜不一样,我死了让你做掌门也可以!”
“谁不知道师伯师叔他们最喜欢三师姐?”白予墨手上剑花狂挽,“挑拨离间,这就撕烂你的嘴!”
铿的一声,黄予亥的剑被打飞落在檐上。
他还未及撤步,白予墨的剑已抵喉。
见此情形他不慌反笑:“哈哈哈哈哈!不然说你们女人好骗呢?随便几句花花话,你们就当真了。当弟子,柳老三功夫好他们是喜欢,但是当掌门,是另一回事。”
他说得不疾不徐,似要用温言善语为她澄明世事道理:“她若当了掌门,就意味着师伯师叔们要被个女人管。老了老了在江湖上留个被女人骑一头的名声,比死还难受。”
“难怪……”白予墨喃喃自语,眼中冷厉化作落寞,似被触动心神,忆起了过往的一幕幕。
她七岁入门时便觉遗憾,为何门中女弟子极少,她连个玩伴都没有,只能赖着同住一屋的柳予兰。之后,她便时常听柳予兰喟叹,江湖终究还是男人的世界,她再追问是何意思,柳予兰便闭口不谈。
如今想来,多半只是看她年幼志高,不忍戳破她的天真罢了。
来锦城之后,她不是没想过,燕影门百年来从未有过女帮主,是师叔师伯们共同达成的默契。也不是没想过,柳予兰当初是对世事失望,不欲多活才舍命护她。
只是,燕影门曾是她梦想的江湖,师叔师伯亦对她有栽培之恩,她不愿以最坏的可能去揣度一个个呵护过她的人。所以才一遍遍告诉自己,是因为黄予亥执掌燕影门后,门中乌烟瘴气,她才选择离开门派退出江湖。
如今再细想,这名满天下的第一剑派,若真是个澄明世界,又岂会让黄予亥之流坐上掌门之位?燕影门的今日,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无甚可惜之处。
思通一切,白予墨只觉心头久压的对师门的敬重,已从山变作灰,更觉眼前之人嘴脸可厌。
黄予亥的声音还在继续:“师兄我就不一样了,我任人唯才,一定会……”他话未说完,陡然一手去拦阻喉上剑锋,一手去袭白予墨咽喉。
方才他瞧出她一瞬失神,便一面继续说话,牵住她的注意,一面在屈指呈爪寻机突袭。
然他本就是手下败将又岂能快过白予墨的剑?
不过一霎,便刀刃入肤,红喷三尺。
与血一道落染金瓦的,还有他那双偷袭的手。指屈如爪被齐腕斩下,躺在瓦上似带血的鸡爪。
黄予亥的身体沉似米袋,顺着檐顶斜坡滚出长长一道血痕。滑至檐边时,衣袍被檐角勾住,撕拉一声,他发福的身体便悬于大殿正门前,如城门悬尸般赫赫触目。
大殿内,正与青城峨眉弟子厮杀的黄予亥手下,皆为此景所慑。趁他们惊诧之际,弟子们抢占先机,剑刃闪掠纷纷刺入要害。
白予墨翩然自房檐飞下,落在龙吟和林妩面前。
“你们怎么样?”白予墨蹲身查看二人伤势。
两人皆是面色惨白,林妩却明显受伤更重,靠在龙吟肩头,有气无力地咳嗽着:“没事……”
“你的毒……”龙吟望着白予墨关切问道。
但她的话没问完,就被白予墨打断:“我的事之后再说。现在西僰人还在满城烧杀,撒子办法能让他们马上停了?”
龙吟蹙额,思忖片刻,望向正门上的尸体,喃喃道:“他们不停手是因为不知道黄予亥死了,我们恰恰可以利用这一点让他们停手。”
她这话说得颠来绕去,听得白予墨和林妩一头雾水,却见她眼神开朗似已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