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龙吟、白予墨、李润居和于牧接连陷入死境时,位于山谷的路长风看出了眼前困局的端倪。
他本在谷壑边缘,以长枪做臂,拯救泥淖中的将士,却忽听得身后坡上的树林中有异动。他警觉回头,发现有数道人影散乱奔入林中,随即将手中长枪掷出。
长枪穿林过木,追向一道人影,枪尖刺透其肩,将其钉进旁边树干。
伴其厉声惨叫,其他人影逃奔得更是慌乱,连滚带爬没入黑暗,消失踪迹。
路长风也懒去追尽所有人,从地上捡起行军散落的火把,用火折点燃后行至树干前,见那被擒者是一皮肤黝黑,矮小岣嵝的四旬农夫。
那农夫见路长风一袭武官官服,器宇轩昂威压逼人,吓得连连求饶:“官老爷饶命……我撒都不晓得……”
路长风用火把细细照过面前人,见他双手骨节粗壮,皮肤黝黑满是泥土,确定只是个农夫,并非有心之人伪装,遂装做汉人军官,厉声威吓:“贻误军情,当就地正法!”
闻言,农夫吓得直哆嗦,语无伦次道:“冤枉啊!我是来找钱……没想搞军队……官老爷明察……”
“荒郊野岭找钱?”路长风敏锐觉出异样,“这种好事我怎没遇到过?”
“他们干毁路收费的事……哪敢让老爷晓得……”农夫颤声道。
路长风听出有人蓄意毁路,厉声喝问道:“他们是谁?”
“我认不到……认不到……”农夫被吓得哆嗦,“村儿头来了个两个男的……大热天还把脑壳包起……喊我们干些搬石头、砍树子的活……说今天这个时候来这儿拿钱……”
“钱呢?拿到了吗?”路长风问道。
“就这些……”农夫摊开掌心的钱袋,“我老了动作慢……抢不过年轻人……”
“给钱的人呢?”路长风问道。
“没得人……”农夫指了指对面树干,“把树上的索索砍了……砍一根……树上掉一袋下来……”
路长风用火把近照农夫所指的树干,发现上面有尺宽摩擦新痕,又往树上看看,再往军队遇袭的山谷看去,随即弄懂了来龙去脉。
有人用钱收买附近村民,帮忙砍树运石,再用绳索固定于粗壮树干上。随后,再用细线绑上钱袋藏于树梢,以给工钱为噱头,引诱村民们砍断绳索,触发机关,同时钱袋落下。巨石树木没了绳索固定,便裹着被暴雨冲松的泥土,滚下山坡成了泥石流。
这条行军路,连官府舆图上都没有,怎么会有人提前在此布防?难道自己的攻城计划早有泄露?而且此人行事周密,绝非附近山野郊民,他究竟是谁?和龙吟、官府有没有关系?还有没有后招?该如何应对?
一连串的问题在他脑中蹦出,搅得他怒火翻涌。
忽然,农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老爷?可以放了我不?”农夫见他盯着树干发呆,不禁出口相问。
路长风回身望向他,面色阴狠似阎罗,吓得农夫噤声闭口再不敢多言。
“这样的树有多少棵?”路长风咬牙道。
“不、不晓得……”农夫吓破了胆,“那个人只说了这片坡……”
不等话说完,他肩上的长枪就被抽出。
重获自由,农夫不敢多待,连滚带爬地奔跑,要逃离此地。只听得身后马蹄嘶鸣,紧接着一阵破风声近,他胸膛随之剧痛,低眼一看,那挺枪尖从他身体里窜出,这是他此生看见的最后画面。
在他身后,路长风抽回长枪,策马往更深的山谷而去。
既是人祸,他必须阻止刚才逃走的人影砍绳取钱,才能避免更严重的泥石流发生。
西僰百年大业,决不能毁在一群宵小手中。
任何阻碍他攻城的人,只有一个下场,死!
果不其然,沿途林中又有鬼祟人影穿梭,有的在寻找树木,有的在利刃割绳。
他一挺长枪扫过,又有三五人成为亡魂,其余人顿时做鸟兽散。离得近的没跑两步就被长枪穿胸,离得远的也顾不上手里割一半的绳索,飞快转身逃离。
逃跑的村民似被赶的羊群,往山谷深处逃去,然没跑多久他们迎面又奔来数个骑兵。
村民们停下脚步进退不得,惊恐地望着这前狼后虎。
对面的骑兵也停下了脚步,警惕地望向杀气腾腾的路长风。
风过叶动,片片月光落在路长风脸上,照亮他的面容。
“首领!”对面为首的骑兵兴奋道。
“首领!我们正要去找你!”
“我们遭遇了泥石流!行军受阻!”
其余骑兵见了路长风亦是激动不已。
“不是泥石流。”路长风眼刀冰冷,“是他们触发的陷阱。”
村民们只听见两边人用他们从未听过的语言,叽哩哇啦地交谈几句后,数道寒光起落,是他们最后看见的场景。
与路长风迎面相遇的骑兵,亦是此次攻城大军的将领。
从他们口中,路长风得到了此次泥石流造成的受损情况。幸运的是,由于村民刚开始砍绳取钱,仅有不足百丈的山谷发生泥石流,受伤将士千余,后续九成的兵力未受影响。
闻言,路长风心下稍安,长舒一气,道:“天佑西僰,万岁长明。”
他用西僰语说出此句,听上去发音正是“西拉乌鲁多波”。
他身边的数个骑兵将领,亦跟着他念出:“天佑西僰,万岁长明。”
待祈祷完成,一个将领向路长风问道:“首领,现在该怎么办?”
“留下百余人营救此处将士,其他人攀上两侧丘陵继续前进,务必在两个时辰内赶到锦城。”路长风斩钉截铁道,“今日午时,必须攻城。”
“今天?”
“午时?”
“不是明天吗?”
将士们纷纷奇怪。
路长风面色凝肃,道:“蜀王府之围提前破了。”
众将士闻言纷纷骇然。
“奇袭前锋已经开始扰袭,他们人不多,只能撑半日。”路长风鹰目扫过面前将领厉声道,“午时不能攻城者,视为叛族,斩立决!”
人人皆凛肃应命:“遵命!”
话音刚落,天上忽有飞鸟扑棱。
路长风目光一峻,抬袖一指。
那柄西僰小匕自他袖中飞出,没入夜幕树冠。
伴随噗的入肉声,一只鸟落在五步外的地上。
一个士兵跑去,捡起鸟尸,捧回给路长风:“首领,是信鸽!”
路长风从他手中拿起信鸽,取出鸟腿上的信筒,展开信纸,略扫一眼,嘴角浮起笑意:“是吴既明请都指挥使增援的信。”
闻言,将领们亦是大喜纷纷笑道。
“他们连扰袭都扛不住了?”
“连送信的人手都不够!”
“看不出来姓黄的还有点本事!”
“增援是他们最后的希望。”路长风说着将信纸放在火把上,“绝了此路,锦城就是我们的了。”
“天佑西僰,万岁长明!”一将领率先兴奋喊出此话。
其余将领也激动附和:“天佑西僰,万岁长明!”
满山满谷的士兵也跟着将领们一起高喊:“天佑西僰,万岁长明!”
声声“西拉乌鲁多波”回响谷间,惊飞林鸟撕破天幕,夜似又暗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