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龙听所提供的军情,未至的西僰大军应有万人,且皆为常年习武的青年军人。
锦城城中百姓本只有不足二十万人,又先后经过萧尧的流言设局和昨夜的骑兵扰袭,留在城中的不足十万。
虽说人数锐减,但想在两到三个时辰内既完成疏散,又完成布防,对于已经重伤的官兵和江湖弟子来说,依然是件不可能完成的重担,这让吴既明愁得满脸褶子挤成了包子。
“不能完成便就无需完成。”正与吴既明秘密商议对策的龙吟说道,“让所有无法行动的老弱病残留在城中,藏于隐蔽处,由各家中的青壮男子做陪护,如此便可减少三成百姓的疏散。”
“即便如此,也还有七万人……”吴既明依然愁眉不展。
“这些人无论男女,皆是体力尚可者。我已经发出通知,让他们自愿选择去留。哪怕能多留下一个人,我们守城的助力便多一分。”龙吟道。
闻言,吴既明蹙额思虑半晌,却也不得不叹气同意龙吟的主意。
他知晓战场之残酷,从未习武的百姓面对训练有素的大军,其下场只会是重复昨夜的惨状,但眼下他没有更好的选择。在城外都指挥使的增援到来前,他能做的就是尽一切可能拖住西僰军,消耗其兵力。若能在此基础上,少些军民伤亡,便是不幸中的万幸。
思及此,他开口向龙吟问道:“李神医的药如何了?”
“已经复原出五成。”龙吟道,“他已经让下面人先按此药方去抓药配药丸了。”
“五成的药也能吃?”吴既明对此安排颇为诧异。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试出完整配方。”龙吟解释道,“而且,给数万人抓药配药发药,两三个时辰也只是刚够。所以他只能先将这半成的解药用上,让大家能多挺半日。等他完全复原出配方后,再制一批药让大家补上。”
“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吴既明无奈赞同道,“布防的任务派下去了吗?”
“派了。”龙吟点头道,“所有愿意守城的人手,我分作了两路,一路根据布防图,分别埋伏于各处。另一路则是自愿成为死士,守在最危险的城墙,萧尧他要求去了这。”
“呵,这也算他为数不多的良心了。”吴既明面露苦恼,“还有一事需要你帮忙。”
“何事?”
“大王子他无论如何不肯出城。”吴既明头疼道,“你当时不是说服他同你一起反抗蜀王吗?帮我去劝劝他同意撤离。”
“他想保护锦城,做和他父亲不一样的事。”龙吟道。
“老夫自然知道,但他的身份特殊,不宜冒险。”吴既明道。
“道理再正确,若是不听也就没有用。”龙吟揶揄道。
“这时候你还取笑我这个老头子?”吴既明瞪眼道。
“吴大人放心,城中划片布防,陈七郎负责城中心一块。”龙吟道,“那里离前线战场最远,他也一定会寸步不离守在允恪旁边。除非输掉整座城,不然允恪不会有事的。”
吴既明无奈地长叹一息,道:“要是路长风在就好了,大王子身边也能多个保护。”
闻言,龙吟神色暗下,不语一字。
见她神色有异,吴既明出言相问:“还没找到?”
“予墨他们一直在问。”龙吟蹙额道,“恐怕昨夜太乱,已经……”
“吉人自有天相。”吴既明打断她后面的话,“他武功高强,不会有事的。”
龙吟表面颔首认同,但心底却已生出不详预感。
昨夜,自她将舆图和密信交予路长风后,便再没见过他。
等再与吴既明会合后,她才得知吴既明也没见过路长风。
她第一个猜测便是昨夜西僰奇袭来得突然,路长风还未找到吴既明,便已被卷入战局。他武艺高强,一两西僰兵自不会是他敌手,可也正因武艺高强,所以他定会多去杀敌,以致生死难料。
吴既明见她面色沉凝,想是还在担心路长风,便故意岔开话题道:“发下去方案,没有人拿到全盘计划吧?”
“放心,就连白予墨、龙听,也只有自己负责片区的内容。”龙吟道,“知晓计划全貌的,只有你我二人。”
“那就好。”吴既明沉肃道,“西僰人在官府里细作,恐怕一时半会儿清不干净。”
“小的细作数量不详,但官府中最大的细作我应该已经找到了。”龙吟胸有成竹道。
吴既明又惊又喜,道:“是谁?”
“还在等消息。”龙吟笃定道,“应该不出一刻钟就能有结果。”
“什么时候了,还卖关子……”吴既明语带责怪。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慌乱的通报:“大人!挖出来了!挖出来了!”
一听挖字,二人便神色俱紧。
来府衙见龙听前,吴既明便吩咐暖泉筑的挖掘不能停,挖到任何疑似的尸首都要及时告知。
如今这火急火燎的通报必然是有了巨大的发现,二人分毫不敢耽搁,急急跟着通报衙役赶去了暖泉筑现场。
他们赶到时,正见一具全身焦黑的尸体被抬出,只一眼,龙吟便从身高和体型确认是个女子。
“确定?不是王爷?”吴既明惴惴相问。
“确定。”龙吟万分笃定地点头,转而询问挖掘的衙役:“你们在哪儿发现的?”
“浴池旁边的斜榻,恐怕……是王妃?”衙役猜测道。
其余人不知内情,只觉王妃这个出身教坊司的祸水身亡,未尝不是好事。
但龙吟眉间却笼上一层疑虑的阴翳,王妃便是千面公子,她怎会死得如此容易?难道又是一场金蝉脱壳?
一阵众人惊呼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循声望去,见第二具尸首从废墟中被抬出。与第一具尸首浑身焦黑不同,这具尸体只有后背被烧,胸腹尚完整,腹腔下身被水泡得肿胀发白。那荒淫无度的物什,更是无遮拦地软袒在众人眼前。
他的脸和他的身体一般分作黑白两色,分界的曲线以鼻梁为界纵贯整张脸,仿佛一幅没烧尽的人物画。只一眼,便可从其残存的五官认出,这最失体面的人,便是蜀中第一尊贵之人,蜀王。
“他应该是趴在浴池边死的。”龙吟仔细辨认蜀王的死相道。
吴既明久久盯着蜀王那张诡异变形的脸,心底翻涌出一丝松快。奔波了一天一夜,如今终于不必再为这荒唐的人兜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