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捕头很同情贺狎司。这倒不是因为俩人有交情,对公门中人来说,交情算个屁!
他同情贺狎司是因为他与贺狎司一样,感到害怕了。
他之所以努力地去侦破这件案子,拿了郑寡妇一到府衙就开始上刑:一是为了自身的安全。他担心那个少年同样也会报复他,让他像王妈妈那样恐惧的变成尸体;二是为了能在马少尹面前露脸。府衙的总捕头就要致仕了,他希望能接过这个位置。
然而马少尹把他找到公事房内,冷着脸要他立刻结案,案犯就定死为贺狎司。
王捕头很清楚贺狎司不可能做下这件案子,有打手亲眼见到,贺狎司是当夜闻听王妈妈被杀后才逃走。况且,他的下体伤还未痊愈,也做不下这件案子。
但他才透露一点想法,马少尹便如踩了尾巴的猫,一惊而起。他不容置疑下令:郑寡妇立即放走,海捕杨氏男女二盗的文书撤销!
就在王捕头不知所措的时候,马少尹又给他下了一道,令他摸不着头脑的命令:暗查那个少年,找到他的踪迹,但不许拿人归案!
马少尹面带诡异的对他说:“办好这件事,下一任总捕头就是你的了,否则你准备卷铺盖吧。”
这个少年是什么人?王捕头迷惑了。
手下那个捕快的建议他感到很好,于是他找了身破衣服换上,偷偷溜到了烟花巷,趁人不注意,他翻进了杨不苟的旧宅。
这里十多天没人居住了,院子里生出了杂草,显得十分破败。
杨安安的正房很凌乱,衣柜、桌几和床等家具被拆得零零散散,屋内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偏房和厨房的情形也差不多,这杨宅已经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
王捕头四下观察了好一会,确定好可供藏身监视郑宅的最佳地方后,便先在厨房清理出一块地方,歇息下来。
隔了一堵墙的郑宅这一下午都很热闹,来来往往尽是些妇人们,她们叽叽喳喳表达着对官府的不满,说着安慰郑寡妇的话儿。这宅子里真正忙碌的其实只有一个人——壮汉大牛。
大牛在厨房生起了火,开始为郑寡妇熬药。王捕头从这边厨房墙壁上的一个破洞,可以观察到那边大牛的每一个动作。
在衙门里,王捕头为从这个妇人嘴里掏出有用的话,可是下了死手。当用夹板上刑没能从郑寡妇嘴里问出话后,王捕头示意衙役用棍刑。平日里棍刑都是打屁股,看着声势挺大,其实伤人并不算重。这次王捕头恼恨郑寡妇嘴硬,要衙役们每一棍都是往靠近肺腑处落下,十几棍下来,人要死个几回。
观刑的王捕头见到郑寡妇那张凄惨的脸,自己都忍不住倒吸了几口气。现在回想起来,他犹是暗中感叹,这妇人真有韧性,硬是挺住了自己的酷刑。
高供奉来捞人时间赶得好,要是晚上半个时辰,郑寡妇这条命就要丢在府衙的大堂上了。
到了戌时,天地昏黄起来,那些妇人们也都各自回家忙碌去了。王捕头便顺着先前就观察好的路线,从杨宅这边攀上了郑宅的屋顶。
他选的位置非常好,望远可见巷口,近则郑杨两家院子尽收眼底。最重要的是:这里是郑宅正房的正中位置。他挪开了几片瓦,留出了一条缝隙,顺着缝隙可将郑寡妇房中情形看个一清二楚。
郑寡妇就躺在床上,鬓发散乱地铺在木枕上,一张脸惨白,无一丝血色。
王捕头轻轻咂了下嘴,心中略有些悔意。这妇人不过是一个寻常的暗娼,家境看来也艰难,自己怎么就狠得下心下狠手!
话说起来自己还是怕死,为保全自己,那里顾得上别人的命。只是这世上很多人,不都是这样做的么?王捕头又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
没多久,一顶小轿违和的出现在了巷口。小轿的规格有些豪华,非寻常人能坐。
这顶小轿在巷口略顿了一下,便径直往郑寡妇这边行来。
王捕头的眼睛这时收缩了一下。轿边走的那个人他见过,而且是上午才见过的。
忠王府的高供奉,他居然来这么一个下三滥的地方!那轿中之人会是谁?难道是忠王?王捕头的心有些不淡定了。
他的眼睛紧紧随着轿子移动,既盼望轿子在郑寡妇门前停下,又希望轿子只是路过——
轿子在郑寡妇门前停了下来,
轿帘一掀,
走出一个华服的英俊少年。
王捕头的嘴不由张大了,两眼也迷茫起来。
杨狗子,这不是杨狗子吗?
他可以确定,这就是杨狗子。抓捕杨家二人的那晚,那个少年眼中电射出的寒光,与眼前这个少年一模一样;那倔强的气势,是深入骨髓的,不是一身衣裳可以改变的。
王捕头觉得浑身的气力都被抽走了,他伏在屋顶,一丝响动也不敢发出。
杨不苟推门而入,院门发出的吱呀声,惊动了厨房里正在熬药的大牛。
大牛出了厨房,被眼前这个华服少年惊得两腿软了下来。
少年的气势只有在那些老爷们身上才有,目光凌厉,睥睨天下。
他张了张嘴,半晌发不出声来。
“你是谁?”少年冷冷的问道。
大牛听到少年问,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动着,腿再也站立不稳,就跪了下来。
“小,小人是,是大牛。是码头,码头上贩,贩菜的。”大牛磕磕巴巴地说道。
“郑婶子在里面吗?”少年淡淡地问。
大牛伏在地上,也不敢抬起头来,眼睛望着少年的官靴颤声说道:“在,在里面呢,就是,就是起不了身。”
“衙门里动了大刑?”少年的声音透着寒气。
“是勒,差爷们手狠,身子都打坏了,小人正在给她熬药。”大牛大着胆子偷偷抬起头,就见少年脸上满是愤恨。
杨不苟迈着大步闯进正屋。郑寡妇早就听见了杨不苟的声音,正努力想从床上爬起来。
“婶子!”杨不苟心疼的喊道。
郑寡妇望着眼前这个富贵的少年,她有些恍惚。听着声音是杨不苟,相貌也是杨不苟,但这一身衣裳让她不敢认。
“婶子,是我,是杨不苟。不苟让婶子受苦了,不苟对不起婶子!”杨不苟说着便跪了下来,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不苟兄弟,果然是你。你现在富贵了?”郑寡妇虚弱的问道。只是她脸上的欣喜,抑制不住的透露出来。
“遇到了些奇怪的事,一时说不清,等以后有机会了告诉婶子。”杨不苟答道。
“不苟兄弟,救出你安姨了?”郑寡妇又问。
杨不苟摇摇头,坐到郑寡妇床边。他轻声说道:“现在事情很复杂,婶子不能再牵扯到里面去了。”接着又说道:“这次让婶子吃了苦,我无以为报,这是一千两银票,给婶子将养身体的,请一定收下!”
郑寡妇脸现愧色说道:“怪婶子粗心了,也没打探清楚,便害你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婶子没为你做什么事,你的钱婶子不能收。”
杨不苟忙接话道:“我都听说了,婶子在府衙宁可受大刑,也不肯吐露我一点形踪;婶子的这份恩情,我杨不苟会记一辈子。我本来想把制皂的法子教给婶子,但这生意会招来凶险,所以这些银票请一定收下。”
郑寡妇听了忙摆手,坚决不肯接受杨不苟的好处。
杨不苟无奈,于是起身将银票塞入大牛手中,说道:“婶子就交给你了,好好给她将养身子。以后遇事儿不要怕,有人欺负你们就先避着,到忠王府寻我,我会来为你们撑腰!”
说罢也不等郑寡妇再发话推辞,道了声“我走了!”便掀了门帘,头也不回的离去。
忠王府?大牛和郑寡妇在屋里相视一眼,目中充满了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