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令我目瞪口呆。
我万万没想到,陆江居然会为了救我而甘愿被自己的姐姐一手破膛。
一直处于癫狂中的陆女士也吓了一跳,它颤颤巍巍地把手收回去,理智好像也恢复了少许,喃喃着:“不……,小江,不……。”
随即,它彻底发狂,毫无理智地朝我攻击。
它本身就很厉害,再加上有怒气值的加持,我根本难以抗衡,被打得气血翻涌,一度落入了下风。
这个时候,那些公家的人也朝这里靠近了。
村民鬼太多,他们招架不住,也是节节败退。
小颖退到附近后,看见我同样局势不妙,立刻喊了一句:“神棍!你怎么样?!”
我根本没有精力去回答她。
“这么多鬼,就凭我们几个根本对付不了啊!”
“没办法了!”
只听到他们嘀咕了两声,其中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头把手往兜里一抓,迎空抛出一把豆子。
豆子一落地,古怪的白雾腾腾,雾中人影幢幢,一队张牙舞爪的怪人整齐站列,一出现就把村民们吓住了。
我望之一怔。
这是撒豆成兵!
撒豆成兵是道门之中的高超术法,以术法将阴兵收纳于豆子之中,等到使用之时把豆子往外一撒,顷刻之间就会出现一大队为己所用的阴兵。
古时候的某位大能者直接放出一整军的阴兵去打仗。
但阴兵可不是想纳就能纳的,兵者,凶也,非王者将帅不服。几乎每一只阴兵都有厉级的水准,古往今来的道门传人数不胜数,能够纳阴兵也就一那么小挫。
大多数人纳的都是五猖兵马。
五猖兵马指的就是五猖鬼,关于五猖鬼,各地均有不同的说法,但它们都属于孤魂野鬼的一种,流荡于凡世间,得了少许道行,比一般的游魂要强。
像大众耳熟能详的五鬼运财,指的就是五猖鬼。
有些猖鬼会占据在一些小庙里受人供奉,作为回报,它们会替人消灾解难、分担当地的压力,当地的城隍和土地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小庙非属于正统,在道门中被称为淫祀,比较出名的就是五猖庙。
灰发老头丢出去的就是五猖兵马,那应该就是他们的底牌了。
五猖兵马再怎么说也比村民们强一些,很快就把它们挡住了。
他们离我更近了,也正因如此,成功把陆女士吸引了过去。
灰发老头和一个魁梧的中年人也是术人,他们立刻意识到陆女士更不简单,但也没有惧战,立刻跟陆女士交上了手。
但是他们还比不上我呢,被陆女士打得非常狼狈。
小颖跟他那个男同事小跑到我身边问:“喂!你没事吧?”
我还是没有心思理会他们,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陆江的身上。
陆江早已跪倒在地,一直在怔怔地看着自己逐渐散发出荧光的伤口。
我内心的惊涛骇浪始终没有平息,无数疑惑涌上心头,最后却也只问出三个字。
为什么?
陆女士如今是一只聻,古籍中记载聻能克鬼,鬼受了方才它那那一击就会消亡。
我想不明白陆江为什么会救我,它不会不知道那一击意味着什么。
我跟它不过是普通的同学关系,它为什么会这么做?
它苦笑着回答:“记得吗?刚上大学那一年,我生了病躺在宿舍里,你带我去打过针吃过饭。”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实有过这么一档子事,但印象不深。
其实我是一个比较粗心大条的人,一些日常的事情很少记在脑海里。它说的那些事情对我来说不过是顺手之劳而已,我不会刻意去记挂在心里。
那些举手之劳就值得它给予如此厚重的回报?
实在匪夷所思。
不知是虚弱还是什么,它开始失神一般地嘀咕叙述。
2011年夏天,它独自背着行囊从湘南到桂北上学,那是它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看到外边的天地。
那时候的它既惊喜又惶恐,喜欢这片新鲜的天地,却又因为看到同学们都打扮得很光鲜而感到自卑。
四人间的宿舍里有两个同学来自更远的北方,剩下的那个同学姓杨,是本地人,它对那位本地的同学印象很深。
因为杨同学又高又瘦,面相很凶,话也不多,站在面前就给人一股无形的压力,大家都觉得不好相处,也不敢去招惹。
开学一个多星期后,它因为淋了雨所以发了烧,一个下午都躺在床上。
傍晚时分,宿舍里的同学们都因外出还没回来,宿舍里很安静,因为没有人开灯所以也越来越黑。它听着外边的喧闹,好似已被整个世界抛弃。
它很饿也很渴,可是它起不来。
突然,宿舍的门被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你不出去吃饭吗?”
那个人突然问。
它迷迷糊糊地睁眼一看,杨同学正站在光线中看着它。
得知它生病后,杨同学搀扶它下楼,开车送它去校医处打了针,然后又请他出去吃了一顿饭。
“可能对你来说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对我来说,却值得铭记一生。”它抬头看着我:“那是第一次有陌生人对我那么好,就像是一束光破开黑云笼罩着我,驱散我的不安和焦虑。这份情,我一直记在心中。”
这些话让我听得很不是滋味。
我只是随手帮了一点小忙,却被它赋予了那么神圣的意义、让它觉得是能治愈心灵的良药。
它这一生该承受了多少苦难啊。
“没必要。”我吸了吸泛红的鼻子,又道:“你真的没有必要这样,我从没想过得到什么回报。”
“人这辈子终究就是一个熬,熬到头了,那也就算了。我已没有退路,到了终究是灰飞烟灭,能够偿还你的情谊,也是了却一桩心事。”它再度苦笑了笑:“恢复一些理智后我也觉得你说得对,小语还年轻,她应该活下去,我也相信你会替我们照顾好她。”
荧光散出的速度加剧,它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淡。
它看向失魂落魄的陆女士,脸上呈现的都是难以掩饰的痛苦和悲伤。
在最后的弥留之际,它遥遥地对陆女士说:“公道在我的书里,在我的心头,也在我沾满鲜血的手中。姐,我替你拿回了公道,可是……。对不起,姐,我没能保护好你。”
那边的陆女士好像感受到了什么,逼退那两个公家的人后转头望来,怔怔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
陆江的鬼体消失了,点点荧光飘散若雪。
清风袭来,带着它们去往了远方。
世间再无容纳它之处,世间无几人记得它曾来过,尘归尘,土归土。
我看着它们远去的方向。
老同学,其实你只是想逼我走,你从未想过杀我,对吗?
又一阵清风飘来,似乎有一道温和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老同学,我不愿再看到我姐这副痛苦的模样。请你,送她上路吧。”
我抬头望天,似乎在某处地方,又看到了那个对着我微笑的淳朴青年。
我出神地喃喃道:“好。”
陆女士此刻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它的愤怒越来越重,卷动起来的异象也愈发变得剧烈,那两个公家的术人被打得吐了血。
灰发老头对小颖他们大喊:“你们两个赶快带着那个小伙子离开!”
小颖着急地反问:“那你们怎么办?”
“别管我们!”中年人喊:“这样下去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快带着他走!”
小颖的男同事表示拒绝,但被灰发老头厉声呵斥:“保护公民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这是命令!”
话刚说完,他们两人又被陆女士震退了出去。
陆女士正要再朝他们动手,一把法剑突然从天而降,狠狠地插在他们中间的地上,中断了他们的交手。
所有人都面露愕然地看向我。
“你们都离开。”我低着头缓缓走过去:“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