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彻底闭合后,我陷入了最深度的睡眠,再也不会醒来的那种。
我的耳边似乎能听到不少呼唤我的声音。
都是熟人们的声音,好像远在天边,又好像近在耳畔。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后,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当初那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虚无之境。
见怪不怪了,也没有了最开始时的惊慌,我干脆直接坐了下来,盘算着自己这糊里糊涂的一生。
爷爷交代的事情我办得一塌糊涂,辜负了好女孩、把妹妹弄丢了、骗过别人、也被别人骗,踩过六婶家的红薯苗、偷过老剃刀种的火龙果、抢过小屁孩买的棒棒糖,犯下了罄竹难书的罪行,等到下去以后,我看极乐世界我是去不了了,肯定会被分配去当苦力。
话也说回来,爷爷不是算无遗策吗,怎么算来算去,就没有算到我会在二十三岁的时候嘎掉呢?
不过说来说去,这也得怪我自己。
黎笑早就提醒我会遇到危及性命的大麻烦,可我却一直以为她在骗我。
大概这就是自己作死吧。
死了,其实还是不甘的。还没找到千妍,也不能再继续照顾千雅了,也没有查清爷爷的秘密。
唉,算了,命既如此,不甘又如何,谁让咱跟阎王爷不是亲戚呢。
主要是有点对不住黎笑,现在我跟她是合作关系,之前她坑我的事情就暂且放下了。而作为一个同伙,却在半道抛下了她一个人,怎么叫都有点不靠谱。
原本想给她帮把手的,没想到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也不知道她现在脱险了没有,不过按照她最后说的那些话来看,那几伙人应该困不住她。
好吧,倒霉的人只会是我。
想着想着,我躺了下来,看着头顶那片没有尽头的虚无。
爷爷、千妍和千雅,还有好友们的身影逐一出现。
像是马楼三啊,大满啊,李星啊,李慧啊这些。
最后出现的是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单马尾女孩,站在晚霞映照的篮球架下,甜甜地对着我笑。
我曾经听说过一句话,一个人在临死前会有三秒钟回顾一生。
一秒是亲,一秒是友,一秒是情。
最后一个看到的人,就是你这一辈子最心爱的人。
原来,我最喜爱的终究还是那个叫做陈可兰的女孩吗?
脑海里突然响起一句歌词。
“窗台的玫瑰,早就没有任何的香气。似乎凋零也早就注定,是它和我们的结局。”
有缘无分,无可奈何。
感叹世事无常时,小兰的身影渐渐消失了。
结束了。
不料,又有一道大出我意料的人影冒了出来。
我双眼微睁地坐起来,抬头死死地与那道人影对视。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是她?
不可能,这不可能!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道亮光突然射了下来。
所有的熟人身影都消失了,那个像山一样高大的人又出现了。
他低头俯视着我,我抬头凝视着他。
第一次在幻境看到他的时候被吓得胆战心惊,可现在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活着的时候还有点盼头,有牵挂,所以害怕失去。可现在死都死了,还管他那么多干什么。
他也没说话,一直盯着我看。
渐渐的,我发现了诡异之处。
他那双黄蓝异瞳像是开启了放映机的功能,我看到了古怪的画面。
黑云压城,支离破碎的深巷被城外烽火点亮,百姓们慌里慌张地各处奔逃。
一个人从贴着大红喜字的宅子中走了出来。
他身穿镶银盔甲、腰配入鞘长刀,骑上高头大马逆着人流往城外奔去,高束的尾发摇曳不止。
莫名的悲伤氛围拉满。
他这一去,恐怕不会再回来了。
忽然,他勒马而停,转过头来看向我。
我骤然一震!
他是一个中年人,他的脸长得跟我特别像。
或者说,他就是我三十多岁后的样子。
他的眉宇间好似有股散不去的愁苦,眼神投射出杀光一切的冰冷,却又夹杂着少许的悲悯。
他张口说了什么。
我的耳边响起人音。
“你,来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画面再度一变。
这次出现的是一副状如海棠叶的地图。
一道惊雷划过地图上空,一条波澜壮阔的浑浊大河逐渐出现。
河边出现了一个背对着我的人。
他穿着短打布衣,皮肤黝黑、身板敦实,疾步行走在河滩上,脑后的长辫和腰间的系腰带随着步伐左右摇曳。
他一直在走,一直在走,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一座直插云霄的雪顶山脉。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风沙中。
这一去,恐怕也不会回来了。
海棠叶地图再次出现,这一次,它被一层血晕所浸染,四角燃起了腾腾烈火。
没等我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画面再度一变。
这次出现的是一个盘踞在山脚下的村落,沉浸在炊烟和山雾之中,宁静且祥和。
一间小院子的门被推开,一个光着脚丫小孩用朱砂把自己画成一个大花脸,哭哭啼啼地跑出门来,身后跟着一个提着竹棍的生气老头。
我过往的点点滴滴都被放映了出来,一直到被壮汉背刺的一幕才停止。
到了这时,那双黄蓝异瞳中的异象消失,什么都看不到了。
高大的人说话了,声音低沉如雷声:“这些都是你的记忆。”
都是我的记忆?
不是,后边出现的画面确实是我的回忆,可前边的那两个是怎么回事?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高大的人没有解释,而是说:“有人在叫你。”
叫我?
谁叫我?
“我不知道。”他缓缓摇头:“我或许能猜出他是何人,可我不知他的身份,我从未寻到过他。”
???
什么奇奇怪怪的?
他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又云里雾里地问我一句:“你可是放弃了?”
我已经被他搞得无比混乱了:“放弃什么?”
“生命。”他又说:“你的生命。”
这不是废话吗?
我又没有厌世的念头,好端端的谁想放弃生命啊?
可是不放弃又能怎么样呢?难不成我还能死而复生不成?
他似乎可以一眼看穿我的想法,道:“你并未死亡,何来死而复生?”
逗我呢?
胸口被捅了一刀,哪怕蟑螂成精也顶不住啊。
他沉沉道:“这世间可夺你生机者仅有二人,他,与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