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房间里,唯一的光亮,就是从窗台外倾泻而进的那一片皎洁月光。
余淮在月光下,无声地注视着那个已经沉寂了三年的保险柜,许久之后,他才伸手,输入那个早已刻进自己骨子里的密码,170527。
这是他第一次遇见伊凝的日期,也是伊凝闯入他内心世界的日期。
保险柜的门,随着密码的输入,被开启。
余淮小心翼翼地将柜中的礼盒拿出来,放在书桌上,打开礼盒的盖子,躺在里面的东西在月光的映照下折射出了耀眼的光。
那是被黑暗冰封了三年,余淮再次见到它以后,发出的第一束光。
余淮温柔地取下它,指腹缓缓抚过它的背面,那一小片凹陷的印记依旧清晰地被他触摸和感知着,时间仿佛一下子被带回到了五年前。
那一年,他在桐宁一中后山实验楼的天台上遇到伊凝,这个突然出现在他曾经的秘密基地里的女孩,却意外地成为了他这些年来不能说的秘密。
重逢后,伊凝曾经告诉他:是他,在某种程度上,帮助她走过了曾经生命中最黑暗与无助的时光。
可是这几年来,他却不曾有机会亲口对她说,她才是自己生命中的黎明之光。
.
手机在桌面上亮起,嗡嗡作响。
余淮轻轻地将手里的珍宝放回礼盒里,接起韩迟的电话,“怎么了?”
韩迟只问道:“你真的想好了?决定要那么做?”
余淮握着电话,安静了两秒,才缓缓地应道:“嗯。”
“你前几天去巴黎找柠檬的时候,才给我打电话,说你能够感觉得到她还没从过去走出来,你不想逼她。”韩迟在电话里停顿了片刻,“为什么回国之后就突然决定要告诉她了?”
余淮没说话。
一张冰冷的脸庞渐渐在他的脑海浮现出来,如同鬼魅一般潜伏在他的梦魇中,挥之不去。
他和伊凝回国的那个晚上,在伊凝宿舍楼下,他看到傅云珩远远地站在一盏路灯下,两个人的眼神隔着距离,在半空中碰撞出无声的火光。
彼此僵持在原地。
这样的对峙,在过去的半年里,上演过好几遍,他去巴黎找伊凝的时候,有那么几次总是能够在视线所及的最远方,看到傅云珩的目光。
或许是傅云珩藏得太好;或许是伊凝没有发现;或许是伊凝发现了却选择视而不见;亦或者是,情敌的关系让他总是能够敏锐地捕捉到危险的信号。
但是余淮的直觉告诉他,这一次是傅云珩最后一次选择站在远方。
所以,即使伊凝还忘不掉傅云珩;即使对伊凝来说,自己始终还是朋友的身份,他也不能继续选择坐以待毙下去了。
通话时间还在一点一滴的增加,电话里却死寂得如同一片无人问津的荒芜之地。
韩迟耐心地等着。
许久之后,余淮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哥,我不能,我也不想再错过她第二次了。”
哪怕孤注一掷,他也要赌一把。
/
第二天,毕业答辩的日子。
伊凝她们提前十五分钟来到梯形教室做答辩前的最后准备。
四个人一进教室,就发现里面早已坐满了同学,最前排坐着十来位艺术学院的导师,其中就包括伊凝毕业论文和毕业设计的指导老师宋建国。
宋建国抬眸,冲着伊凝弯唇一笑,伊凝抱着笔电和材料回以颔首微笑,往里走寻找座位的时候,就发现傅云珩和他宿舍的另外三个人坐在倒数几排。
傅云珩的目光坚定而执着地越过整间教室的人潮,就这么直达伊凝的眼底与心里。
两个人的视线触碰在一起的那一刻,伊凝不由得脚步一滞。
察觉到伊凝也在看他,傅云珩淡淡地扬了一下嘴角。
伊凝在心里偷偷地倒吸了一口气,微微低下头,别开了傅云珩的视线,随着严玥她们往前走。
.
伊凝陈述完自己的毕业论文,又回答了导师们提出的五六个问题之后,答辩环节结束,她礼貌地微微鞠了一个躬,走下讲台。
走回自己位置的那几步路,伊凝很难控制自己不往后排的某个地方看。
她的耳畔,还回响着昨晚,傅云珩跟她说的那些话——
“当初你在那通电话里说的意思是,你要去巴黎培训半年,我们趁着这半年先各自冷静一下。现在距离那一天过去了整整189天,半年的冷静期已经结束,你要回来了嘛,柠檬?”
昨晚,伊凝头也不敢回地从三楼的多媒体自习室里落荒而逃。
她的身后,从一片空荡荡的寂静到出现渐渐逼近的带着焦急的脚步声。
她知道是傅云珩追出来。
可是她没有回头,傅云珩也没有继续往前缩短彼此的距离。
两个人就这么保持着咫尺的距离,一前一后地走着。
只有地上的身影是相拥在一起的。
傅云珩跟在她身后,把她送到宿舍楼下,直到她即将踏上宿舍楼门口台阶的时候,傅云珩才喊住了她,说了很多话。
傅云珩告诉她,她出国的那天,他刚好从北京赶回鹭城来找她;但是,即使他搭了最近的一班飞机回来,却依然错过了她,这是他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
傅云珩还告诉她,其实自己从未对两个人的这段感情有过任何的怀疑,只是很多时候无声的回应是一种伤害,过激的语言也是,他伤害了她,这使他许久都无法原谅自己。
他说,在他查到那些照片是林雨菲发到他的邮箱以后,他就立刻找严玥要了她在巴黎的地址,飞到巴黎去找她,却看到余淮陪在她身旁。
他说,这半年多,他常常飞去巴黎偷偷看她,却始终没有勇气走到她面前跟她说话,有时候他会觉得,她不会原谅他;有时候,他也害怕,余淮会是那个抚平自己带给她伤害的人。
可是挣扎和沉溺了半年后,他还是忘不了她。
傅云珩一边说着,一边有些失神地看着伊凝的背影,伊凝在那扇透明的玻璃门里看到了他的目光里透着小心与忧伤。
昨天晚上,伊凝背对着傅云珩,听完了他这半年来的所有心声。
——“你要回来了嘛,柠檬?”
伊凝静静地通过那扇玻璃门看着傅云珩。
最后,无声的回答被微热的晚风带到了傅云珩的身边,彼此的心跳与呼吸湮没在漆黑无垠的夜里。
/
毕业答辩结束后,伊凝、李欣蔓、严玥和安念言按照约定好的那样,去到那家网红露营餐厅吃午饭。
一进餐厅,严玥就说王恩宇帮她们预定好了,直接报了他的名。
服务员领着她们来到草坪上一个白色的帐篷前,离开时还礼貌周到地告知她们:“菜马上就好,请稍候。”
四个女生沉浸在露营餐厅的优美环境里,到处看看逛逛,还拍了不少照片。
伊凝并未多想,当真以为王恩宇真的体贴周到地帮她们四个人预定了位置,还点好了菜肴,直到服务员把所有菜品上齐,又端上来四杯饮料。
伊凝只喝了一口:“他们也来了?”
严玥吞了吞口水,装傻:“……啊?什么他们?他们是谁?凝凝你在说什么呢?”
“这个冰柠咖,是傅云珩亲自调的。”伊凝放下饮料。
她喝过太多傅云珩调制的咖啡了,尤其是这款冰柠咖,当初还是她给傅云珩的提议——可以试着将柠檬汁换成柠檬皮。而且傅云珩在做这款冰柠咖的时候,还有一个习惯,他会把外层最苦的皮削掉,使它喝起来少一些苦涩而多了一些清新。
“……他们就在旁边的帐篷里吃饭,云珩学长说过了,他不会过来打扰我们的,”严玥对戳着小手,“这个地方也是云珩学长帮忙预定的……”
李欣蔓和安念言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说:“凝凝……”
伊凝淡淡地扬起了一个微笑,“吃饭吧,吃完去商场血拼,庆祝我们大学毕业啦。”
.
傅云珩说好不会来打扰,当真就安安静静地在旁边的帐篷里和三个舍友吃饭,帮着买好单后,又安静地跟在她们的后面,陪着伊凝去商场。
余淮发来微信询问伊凝位置的时候,伊凝下意识地在人群里寻找着傅云珩的身影;她一个转身,站在她身后的傅云珩先是微愣,随即笑了出来,
两个人本能的反应,好像已经悄然填补了昨晚那个问题的空白。
伊凝咬着下唇,站在原地,与傅云珩隔着人海无言对望。
此情此景,恍如他们四年前久别重逢时的回忆重现。
.
余淮见伊凝久久没有回复,便打了电话过来,伊凝有些茫然地将地址脱口而出,又有些无措地收回停驻在傅云珩身上的目光。
等到伊凝彻底回过神来,余淮已经带她到了晚上吃饭的地方。
一间位于酒店顶层的西餐厅。
包间里,余淮始终保持着笑意,帮伊凝拉椅子、倒水和点菜:“老宋告诉我,你拿到了优秀毕业设计,恭喜你啊,柠檬。”
伊凝也努力地将自己早已飘远的心绪收拢回来:“谢谢余淮哥。”
服务员将菜上齐后。
“等明天你拍完毕业照,可以的话,我们下午直接飞广州吧?”余淮握着刀叉,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好似无意地提议,却在暗中观察伊凝的反应。
伊凝果然很诧异地停下了手里的所有动作:“这么赶嘛?”
余淮:“Vivian后天要回意大利。我是想趁着她有在,可以介绍你们俩互相认识一下,不过如果你觉得太赶的话,那就算了。”
伊凝苍白地笑了一下。
晚餐进行到最后,服务员再次进来,将两个精致的小礼袋和一个蛋糕交到余淮手里之后,便礼貌地离开。
“生日快乐,柠檬。”余淮先把其中一个浅紫色的礼袋递给了她,“表哥表嫂他们为你准备的。”
伊凝笑着接过它,“谢谢。”
“这份礼物,其实我一直都想找机会给你,刚好趁着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柠檬,祝你生日快乐,也祝你毕业快乐。”
余淮并没有像刚才那样直接将礼袋递出去,而是自己将东西从纯白色的礼袋里取了出来,打开,放在了伊凝的面前。
伊凝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当时售罄后就没有投入再生产销售的《Hausos》。
“柠檬,《Hausos》系列是我当年遇到你之后,就一直浮现在脑海里的灵感。”
“这一条项链是我在工作坊里亲手完成的初版设计,因为Hausos是希腊神话中的黎明女神,所以我在它的背后刻了希腊语的黎明女神:Έως。”
“它和那些《Hausos》都不一样,它是这个世界绝无仅有的孤品。就像你对我来说,也是独一无二的。柠檬,我从五年前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能不能……”
伊凝微微垂下头,不敢正视余淮的眼睛:“对不起,余淮哥。”
余淮情急之下,伸出手想去抓住伊凝的手,却扑了个空:“柠檬,我比他还爱你,我也比他适合你,你能不能放下他,看看我……”
不论余淮说什么,得到的永远都只有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爱你。
/
“傅云珩,你要带我去哪里?”
“露营餐厅。”
“下午不是才去过?”
“晚上再去一次,这次只有我和你。”
伊凝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车窗外一帧一帧飞逝而过的夜景,眼中倒映着的永恒,是她身旁的这个人。
.
四年前,傅云珩生日的那天,曾经用手温柔地蒙住伊凝的双眼,告诉她:别怕,我就在你身边,不会让你磕到碰到的。
四年后,伊凝生日的这一天,傅云珩依旧用手温柔傅捂住了她的眼,诉说着同样的话语,小心翼翼地将她带到了空旷的草坪上。
周围是星光点点。
傅云珩单膝跪地,将一枚戒指呈现在伊凝的面前。
“伊凝,我们曾经约定好了,等你一毕业就结婚。现在,你愿意履行这个诺言,嫁给我嘛?”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