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说好的席面结束遛弯，被突如其来地问学问打乱。
一群孩童拿着课业将江浙唯独严实，谢升平坐着边上扯着脑袋瞌睡，辛如给她打着扇，免得飞来飞去的蚊虫烦着她。
辛如同昏昏欲睡的人说：“我看江|公子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不若咱们先回去了？”
谢升平哪里这样等过人的？谢清河和李宝书都不敢让她等。
辛如打量着和小男孩们说话的江浙，有些孩子问的都一样，他还是一个个挨着讲，这耐心，谢升平简直望尘莫及，算是互补。
江浙自也注意到谢升平等得瞌睡阵阵，同在门口张望冒头看她的几个小姑娘招手，又对着谢升平说，“谢升平，你替我看看这几个小姑娘的课业如何？”
辛如赶忙替她答允，“自是没问题的。”
谢升平即便在不爱读书，从小生长在书香墨水当中，不说比下，比下是绰绰有余的。
小姑娘们手里的都是抄本，谢升平见着字迹一致，问其中一个稍大的小姑娘，“村里的私塾你们也可以去？”
各地都有私塾，有些有远见的想要横跨阶级的普通人，就会拼命地将儿子送进去，企图靠着读书打开仕|途钥匙，从而全家青云直上。
总之，读书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但，大部分受到正统教育的，都是男子。
小女孩回话，“是江先生送给我们的，他们知道不许女子如同男子那般行事，是不对的，读了书才能选择想要的路，才不会被他人嘴中的话左右。”
谢升平露出赞许，摸着脑袋上的发簪落到小姑娘脑袋上，“说得很好，女子也要读书，女子也可以成为自己想要成为之人，不要惧怕别人眼光，做自己最舒坦。”
小地方的女孩们难道遇到谢升平这边识文断字通晓典故的女子，听着她的说话，都无不露出羡慕眼神。
那头的江浙总算从一堆男孩子中有了空闲，看了眼谢升平谢的字，“你这字倒是好。”
“那可不是。”谢升平说，“也不看看我是谁？”
江浙含笑，“我看你读书大抵很废哥哥。”
谢升平看他，“怎么说？”
“你的性子，不是能够安安稳稳做一日的，特别是读书这等枯燥事，是要被拘束着才能成的。”
谢升平说了个那是，“我大哥以前每日来拉我起床，我起不来，他又怕先生去同人告状，只好让人给我穿好衣裳，背着我去读书。”
谢升平隐隐约约还能极其启蒙读书时候谢清河对她的无可奈何。
“下学了大哥就拎着我回他院子，再把先生每日的课业讲一遍，有时候我被先生罚抄了，他一边说我不争气，一边给我代笔。”
“哇，大姐姐你哥哥真好，我娘说，女孩子读书有什么用，不如会做饭做农活来得好，这样才能嫁得出去。”
“是呀是呀，我祖母也说，读书是占时间，是有钱人在做的没用事，写字就是笔墨老板为了赚钱搞的骗人买卖！”
“对，我爹爹也这样说，说女孩儿的出路不在书中学问鼻尖上，是在双手会做事上，可我爹爹一边这样和我说，一边把弟弟送到私塾了，什么都紧着他，说什么，男子就是读书建功立业！”
辛如摸着小姑娘的脑袋心中很是感同身受。
她也是庶女出身，嫡庶后就是男女阶级，只是她好歹是高门贵族家的姑娘，倘若不好好地教导，就是给家中丢人。
谢升平生来就在云尖尖上，说是学问不上台，你把她惹得认真，能说得你哭爹喊娘跪着求饶。
这些孩子们就不同了，女子本就艰难无比了，更何况是这些穷苦人家的孩子。
稍微有些脑子和小钱的，得了儿子就送科举，若是闺女，给口饭吊着不死就足够，到了合适的年岁，有人出了合适的价格，就去做媳妇。
谢升平听着女孩儿们一嘴嘴的话，撑着下巴点头，“对，你们爹娘祖母都说得对，女子读书本来就无用，就是浪费时间，笔墨纸砚都是钱，还不如拿去买吃的，书中那些地方你们没去过，景色也没看过，这些你们学来，的确没用。”
辛如呆如木鸡。
围着她的小女孩们也傻了。
“男女怎能因为性别不同，就被区别对待，没有女子这世上就没有男子，大宜律法可是有哪一条言明，女子读书是犯法，是被这个世道所不容的？”
“若是按照谢姑娘所言，读书无用，为何这天下无数人都要去读，省吃俭用都要朝着京城去，不就是因为，读书才能让他们离着更好的生活越来越近吗？”
“正因为我们是穷苦出身，向往外面大千世界，才努力习文断字，想要从字里行间看看不一样的光景，只要心中有向往，我们总能出去的。”
“谢姑娘嘴里说着读书没有用，不过是因为你的资源好得离谱，往来都是儒雅随和有见识，随口就能吟诗作对讨论家国大事，而我们要听懂这些，可能就要付出成千上万的时间。”
江浙生怕这些小姑娘将谢升平有毒的话听到脑子，把着小姑娘的肩头挨个说：“女子读书，识文断字，可以去给人做女先生，我们不敢说大家贵族，县城里面不少商贾人家，都是要教导家中女孩识文断字，你们好好读书，也可以做女先生的！”
小姑娘们的眼睛亮了起来。
谢升平说：“你都说了是商贾的女儿们，那是要看账本，是要做生意的。”
江浙看她，“对，她们好好的读书写字，也可以去做账房女先生，县衙各处商贾人家，是有女先生的，女孩子天生要比男子心细。”
谢升平哼了一声，“江浙啊江浙你说得好听，可你忘记了，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等着嫁人了，哪个夫家可以让她们出来抛头露面，这书读得太多了，容易心高气傲的……”
江浙不认同这话，“她们读书，又了安慰的工作，又了稳定的收入，她们可以自己独立，也可以自己招上门女婿，且你们讲究个门当户对，想来，不少人家都希望找个认字懂理的。”
谢升平站起来，“你说的和梦话差不多，读书不要银子？你能供养这样女孩儿们？到时候她们因为书中道理，生出反骨，对家中人对抗，你能担当？这所以，人啊，一出生命就是决定好的。”
“谢升平！”江浙声音一高，“没谁的命生来就是天定的，是，你可能出生就在罗马，但是通往罗马这条路，别人要走，你管不着！你字字句句看不起女子身份，那你怎么不羞愧地自己先抹脖子！”
小女孩们被江浙薄怒的话吓得瑟缩。
辛如也大为不解谢升平说出的话，京城谁敢这样说女子无用，谢升平能把人牙给掰掉！
谢升平看眼底带怒的江浙，耸耸肩，无所谓开口，“所以我认命啊，我认命地被家里人送到这里。”
她抱着手慢慢踱步，看小女孩们。
“我还是个小姐，看看，不也是家里人一句话，就被主宰出路命运了，我不认字吗？我没有读书吗？还是不会写字？我都会，我现在的下场是什么，你们都看不见吗？”
江浙骤然沉声，“那是你的命，不是这些女孩子们的，你若是认命，恐怕都认为自己走到头，去投河自尽了，你还活着，不就是因为觉得自己还能够逆风翻盘吗？”
“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会逆风翻盘，不就是因为你读过书，知道书中道理吗？如此一来，你怎么能说女子读书无用！”
江浙冷冷盯着谢升平，“你有你的出生和路，这些姑娘们也有，你这些话，就是找骂！”
谢升平忽而一笑，江浙看她打过来的目光，已彻底做好与她争辩到底，哪怕骂一场都可以。
这些话，这些姑娘们心中会产生的影响可是一辈子的！
“你们看，江现在的话多有道理，读过书的人就是知道读书的好。”谢升平看着小姑娘们，“江先生愿意为了你们读书，来同人争辩，所以你们不能辜负他的好意。”
“我刚刚那些话，都是我这些年听人说女子的恶心恶毒话。”谢升平扬声，“我们女子的归宿，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读书无用都是放屁，女子就该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也是狗屁话，那些男人是自己没手吗？”
“要读书，要明理，不要被人带着走。”谢升平摸了摸其中最大的那个小姑娘，“你还可以学学功夫，文武双全谁都不敢欺辱你。”
“刚刚你们江先生都说话了，这大宜律可没有一个字说女子不能读书的，皇宫大内还有不少官职都是女子执掌呢，所以，你们想要改变自己的人生路，首当其冲就是读书。”
江浙被谢升平弄懵，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辛如收到谢升平的眼色，招呼小姑娘们都出去。
江浙眨眨眼，有的不明白谢升平刚刚的用意。
“我就是想看看你对女子读书是什么看法。”谢升平发自内心说：“刚刚你那番话的格局，不像是个做主簿的命，江浙，听我的，你若是去京城，必然能踏入内阁的。”
江浙摇摇头，“难道说出这些话的男子们不知道吗，他们知道害怕要是女子比她们厉害太多，自己尊严会受到折损，因此来压榨女子罢了，越是没用的男子，越是在女子身上找优越感。”
谢升平笑笑，“或许，你到了某个地位，就可以彻底帮助这些姑娘们摆脱这个命运，刚刚的话，你换个地方，关个高度说出来，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江浙，只要你说好。
即便你我婚事不成，我也帮你在京城青云直上，我谢家会是你最大的靠山。
江浙想也不想地再度摇头，“刚刚我就说了，我就一闲鱼，别让我去京城卷，我卷不动，我年纪大了。”
“你刚刚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不过大概能明白，你的罗马，说的就是我出生的地方，你这个闲鱼，就是说你自个不思上进对吗？原来你对自己还是很清楚的。”
江浙好笑，“你以后可别说这些话了，若是遇着个性子冲的，指不定就和你动手了。”
谢升平哼，“打我，我可厉害了，能打得赢我的人。还没有生出来。”
江浙以拳抵唇嗯了一声，“是，我能感觉你是个很厉害的姑娘，别的地方和你同样遭遇的姑娘，寻死觅活的都不少的。”
“那是他们的格局小了，看看我，既来之则安之，难道我急就能马上结束这话这一切吗，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才可以，老天爷既然都让我来到这里了，那么，我就要做好在这里生活一辈子的打算，你说是不是？”
“只要做好了这个打算，那么一切都不算事情了，这里虽然比我以前生活的地方差太多了，可是仔细看看也挺好的，至少没有尔虞我诈，可以高高兴兴地过好每一天，可以不用顾忌地就出门，可以想做什么就随心而欲的去。”
京城都是规矩，所以，必须懂得规矩，至于照不照做规矩做，就是看你的本事和靠山了。
江浙的秉性就很好，无所谓，懂规矩，能缩着就缩着，不会给人找麻烦，这人还总是笑脸迎人，她又是个惹祸精，这不就是个平烂摊子的好人吗？
李宝书、谢清河知道了，可不得抱着哭一场。
江浙被谢升平一番话弄得眸子微微缩。
谢升平问：“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我说话和一般姑娘不一样？”
“不，我觉得这样很好，你思想觉醒得很快，这天下男女都是平等的，只是这个时代让这些女子们，受到了迫害。”
江浙说着深吸口气，“好了，不说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谢升平跟上江浙脚步，“你刚刚怎么情绪不对，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江浙侧眸看他，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他说：“很好，我很喜欢你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