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顾泽直直地冲回了家。
他踌躇地在祠堂门口踱步,手里拿着一顶路上精心挑选的华美假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最终定格于带着愧疚的期待与欣喜。
我在空中嘲讽地看着顾泽的惺惺作态。
没过多久,他就小心翼翼地向着里面踱步。
可是刚走进祠堂,顾泽的脚步就停住了。
气味。
厚重尘土挡不住的浓浓血腥味。
致死量的血腥味。
顾泽脸上原本期待的笑容瞬间僵硬,手上华美的假发掉落。
他缓缓地颤抖地伸出手去触碰墙上的开关。
可一直到碰第三次的时候才有了力气按下去。
但还是一片黑暗。
顾泽几乎混沌的脑子忽然想起来七天前他亲口吩咐佣人拉下了祠堂的电闸。
当时的沈悠在干什么呢?
在哭,哭着哀求和解释,最后哭着求饶说我肚子里有他的孩子。
他把那个曾经会牵着他手撒娇怕黑的还怀着他孩子小姑娘关在彻底的黑暗中七天!
顾泽好像一下子没有了力气猛地一踉跄,身后的墙壁接住他脱力的身躯。
注意到少爷去了祠堂的管家忙拉上祠堂的电闸,黑暗的空间霎那间亮如白昼。
血,鲜红的血。
血泊的中间是一个俯趴在地上的女人。
瘦弱的胳膊长长地延展着伸向顾泽所在的门口的方向,白皙的皮肤上已经有了青黑色的尸斑。
扶着墙壁的手一阵脱力,顾泽忽然觉得手上的触感不对。
抬手去看,厚重的黏腻的一天都没有干透的血。
满墙的血。
那是……沈悠的血!
眼泪一下子从顾泽的脸上滑下,他踉跄着向祠堂中间我的方向扑过去。
怎么会呢?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一个今天刚醒,一个就要彻底离他而去了。
08
顾泽紧紧掐着自己的心脏,像是痛极了一般。
身后匆忙赶来的佣人看到满祠堂的血吓得跪在地上抖着腿打响报警电话。
他却丝毫不顾及,疯魔一般把我的尸体抱在怀里。
只在佣人颤抖地说出这边有个死人的时候暴怒地大喊,
“她才没有死!我的悠悠肯定是在和我闹脾气!”
“她怎么会舍得离开我呢?我们那么相爱……”
疯魔的顾泽成功吓跑了最后一根弦紧紧绷着的佣人。
空荡的祠堂里只剩下他和我的尸体。
顾泽不断用自己的身躯试图暖热我的躯体,却只得到越来越深的恐慌。
我缓缓地飘到顾泽的身前观察他的神情。
害怕,愧疚和刺骨的痛苦。
真是好笑,恨不得我死的顾泽在我真的死后竟然是这个样子。
尸体身上冰凉的温度不断刺激着顾泽的神经,他揉搓我双手的手越来越用力。
直到青灰色的手上出现明显黑色的淤青。
顾泽一下子惊醒,他想去碰我却又不敢,只小心翼翼地跪在那里道歉,
“悠悠,我错了,对不起。”
“我不该一直误会你不听你解释,你理理我好不好?”
温柔的口吻仿佛回到我们的初见,却是在面对着我的尸体,
“你是生我气了对不对悠悠?我不该剪掉你的头发还拿假发糊弄你,我现在就去拿回你的头发。”
“你等等我,等等我好不好悠悠?”
不好呢。
曾经做梦都在想顾妈妈醒过来顾泽知道真相和我说对不起的我直到死都没有等到。
有些发愣地抚摸着自己丝毫没有怀孕迹象的肚子,我捏紧垂在身侧的手。
害我至此,顾泽他凭什么还能好好活着在这里忏悔?!
09
顾泽再次捧着我原本头发做成的漂亮假发出现时,警察和记者已经围满了整个顾家。
就连刚醒过来的顾泽妈妈都收到了消息。
顾泽却丝毫不顾及周围的环境,捧着乌黑的假发直直地跨过警戒线往里走。
顾泽妈妈忙心慌手乱地拦下直直往里走的顾泽,
被拦下的顾泽瞬间不耐,
“妈,你这是干什么?!我还记着进去找悠悠原谅我呢?!”
顾泽妈妈心有余悸地安抚着顾泽,
“你快别去,警察说咱们家里死了人,万一杀人犯还没走呢。”
顾泽笔直的身躯骤然一僵,手中捏着的假发不断收紧,转头却冲着顾泽妈妈坚定地开口,
“妈,你这是在说什么话?悠悠根本没有死,她只是生我气了不理我而已。”
顾妈妈骤然看向顾泽,满是惊慌,
“你说什么?!出事的是悠悠!”
“悠悠不是还怀着你的孩子吗?!”
顾泽更生气了,他猛地瞪向眼前的顾妈妈,转头却近乎温柔的捧起手中的假发,
“妈,你别乱说,悠悠才没有出事,只是我犯了错她生气而已,带着这个假发去道歉,她会原谅我的,悠悠脾气那么软。”
见到顾泽这么笃定,顾妈妈也放下心来,转而向着自己像是变了样子的儿子玩笑,
“刚刚还不是死活不信悠悠吗?!现在知道悠悠的好了?”
她拽住高大的顾泽,
“那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见悠悠,我还得给她道歉来着。”
10
顾泽听到顾妈妈的话,瞬间兴奋起来,不等顾妈妈站稳就强硬地扶着她进去,
“那快进去妈!悠悠这回生大气了,你可要和我一起给她道歉,早点把她哄回来。”
顾妈妈本来看到儿子这么紧张,还有些不开心,想到我常年的照顾也就忍下来,只笑着打趣顾泽。
他们穿过一道又一道的警戒线,遇到有人来拦就说是这个房子的主人。
一步步向内走,顾泽的瞳孔兴奋又诡异地闪烁着,顾妈妈却有些胆战心惊地闻着周围的血腥味越来越重。
到了 。
血腥味中心的祠堂内,顾泽揪着死活不愿意再走的顾妈妈向着最中心的尸体靠近,
“妈,你快给悠悠道歉啊,只要她消气了就会回来了,你不是早上还在说想要以后我们三个好好过吗?”
潮湿的雨季,不过一天尸体上就散发出明显的臭味。
顾妈妈极力躲避着周围的血迹和尸臭,她这才意识到我早就死了。
是顾泽不愿意相信。
她看着眼前异常的儿子声带哭腔,
“顾泽,你这是怎么了呀?悠悠已经走了呀,你别吓妈。”
三番四次听到死的顾泽瞬间暴怒起来,猛的把顾妈妈甩在血泊之中,
“妈,你又诅咒悠悠!之前我跟悠悠刚结婚的时候,你就天天在我背后骂她欺负她,你早上的时候不是已经知道后悔了吗?!”
哈,原来他知道。
我就说他为什么会毫无缘故的相信仅见过几次面的沈媛,却怎么也不肯相信我。
感情早就知道他妈妈背后对我的磋磨,可一直假装主着视而不见,因此理所应当地认为我会心存恨意。
毫无顾忌地以自己的方式报复了我三年,还最终把我害死!
这就是我看上的男人,死也改不了本质上的懦弱和自私。
我就等着看他是什么下场?!
摔在地上的顾妈妈惊恐地看着顾泽,
她不明白自己一向孝顺的儿子为什么变成这样。
顾泽却依旧强拖着她前进,强硬按着她刚醒来还没来得及恢复的身体给我磕头,自己也在旁边不停地磕头道歉,
“悠悠,你快醒来好不好?”
砰!砰!砰!
一个个的响头磕在坚硬的地上,新鲜的血液与旧有的血液混合。
顾妈妈哭嚎着,哀求着,却没有一点效果。
在外面应付完记者匆忙回来的警察赶忙拦住情绪明显不正常的顾泽给他戴上手铐。
顾泽却还执着地向着头上已经满是鲜血的顾妈妈大喊,
“妈,你快给悠悠道歉啊?!你真的想要我后悔一辈子吗?!”
11
顾泽被控制住,警察按着原有的程序立案了排查凶手。
只是这个过程很慢顾泽依旧活动在外面。
我有些发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
外婆说人死后要入土为安。
可没有人替我收尸。
被顾泽断掉化疗费用的沈媛不会,从小就偏爱沈媛讨厌我的妈妈更不会。
我只能被禁锢在顾泽的左右。
他还是不死心,认为我在生气。
固执地在我尸体面前自虐般地把自己曾经对我做过的错事十倍百倍地在自己身上复现。
一拳拳地打在自己的脸上肚子上,把自己关在断电只有小碗发霉食物的祠堂,极尽可能地折腾着自己。
陷入昏迷的时候梦中依旧有着恐惧的梦魇。
不过三天,顾泽就彻底消瘦下来。
他拦着不让别人去动我的尸体,不吃不喝地守着。
却到底在昏迷的时候被顾妈妈取走了我的尸体下葬。
头上依旧残留着渗血纱布的妇人背对着墓碑抹泪,记忆中趾高气扬的模样不知何时变得如此佝偻,看着我的照片满是愧悔。
没有顾泽的逼迫,她诚心跪在我的墓碑前下跪给我磕头道歉说对不起,说很感谢我在她生病时的照顾。
我静静站在她的身后,出神地望着她满头的白发。
心中原有的怨恨不知不觉消散开来。
12
顾妈妈从葬礼离开后就去找了沈媛。
价格高昂的病房内,知道我死讯的沈媛悠然自得地吃着手中的水果,看见顾妈妈出现立刻惊恐起来,
“你,你怎么还会醒?!”
顾妈妈狠厉地盯着面前的沈媛,
“当然是为了找你索命啊?!害了我栽赃陷害冒抢功劳还不够你还成心害死自己亲姐姐!”
从昏迷中惊醒发现尸体不见赶忙追过来的顾泽恰好赶到。
沈媛像是看到救星一样惊喜地猛扑过去,
“顾哥哥……”
却被满脸胡茬的顾泽毫不犹豫地大力推开,凶狠地向着顾妈妈质问,
“悠悠呢?!你把她带去了哪里?”
顾妈妈看着眼前一副邋遢样还不肯面对事实的儿子,猛地一巴掌扇了上去,
“她死了!”
顾泽垂在身下的手猛然握紧。
顾妈妈却先一步怒喝,
“怎么,你还不敢承认吗?!害死悠悠的罪魁祸首?!”
顾泽的眼睛陡然猩红,绝望痛苦。
顾妈妈的眼圈也瞬间红了,
“人已经走了,我们这些罪人总得清醒着为自己做过的错事做些事情赎罪吧。”
顾泽像是站立不住一样瞬间跌下身来哭吼出声,像是走到绝境的野兽。
他断掉了给沈媛的治疗费用,甚至要求她归还以前的费用。
沈媛见哭喊不行,竟直接拿着顾泽的案子要挟。
说会拒绝代表我的家属签对顾泽的谅解书。
可现在的顾泽却根本不在乎。
他每天静静地看着习惯吃特效止疼药的沈媛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再被门外催债的人百般威胁。
听着她的怒骂,晚上再毫不犹豫地把我身上的伤痕复制到自己的身上。
13
他每日看着那张孕检报告,虐待般地幻想自己如果没有做出那些事会怎么样。
他恨极了自己。
也恨极了世界上一切能欢笑的夫妻。
我的案子依旧在慢条斯理地进行着,顾泽无比地配合,对自己做过的所有事供认不讳,甚至人为补充。
顾妈妈心疼地看着,却也无济于事。
顾泽把自己周围所有的东西都换成了和我相关的事物。
我用过的同款,我喜欢的颜色,我喜欢的风格。
他把自己困在只有我的世界里,而这个世界只有绝望和痛苦。
谁也改不了他,他开始习惯性失眠,胳膊上开始出现总也好不了的几道伤疤。
他开始睡在那个低矮逼仄的祠堂,又日日在深夜惊醒。
永远在胸前口袋里放着的孕检报告和染血的佛像成了陪着他最久的东西。
他幻视幻听,随时随刻都能在街上对着根本不存在的幻影情绪崩塌开始自虐般殴打自己。
顾妈妈甚至希望他可以进去彻底改变周围的环境。
可没有。
判决出来的当天,顾泽失落地在庭上垂头。
过失杀人,又存在夫妻关系,即使没有谅解书,最终也只判了二十年。
可这怎么够呢?
这凭什么够呢?
等待判决执行的一个深夜,顾泽平静地锁上了祠堂的大门,在里面点燃了一把火。
他想,能不能让这火把这里的血迹都烧掉啊。
好刺眼,洗了千百遍还是那么刺眼。
大火席卷上他的身躯,顾泽的脸上出现前所未有的安宁。
心中的最后一口怨气消散,我向着面前泛着温暖光晕的大门走去。
顾泽,下辈子,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