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骜很不爽。
平白无故地被骂了一顿,谁都会不爽。
更别提,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而且这刘衢有意无意地提及李文忠,分明就是故意如此。
骂我可以,但败坏我叔的名声?
对不起,那不行!
“听你这意思,阁下学识很广咯?”
李骜懒洋洋地开口道,尾音拖得极长,言语之中满是鄙夷不屑。
刘衢被这轻慢的态度激怒,花白的胡须气得微微颤抖,毫不客气地训斥道:“似你这等目无尊长之辈,还想进国子监?”
“目无尊长?”李骜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扫视四周,“那得看看你有没有资格,做我的尊长!”
“我以前就是个种地的,对儒学一向不感兴趣,不过偶然间听到了一篇佳作,觉得很有意思,你既然学识广博,指点一二如何?”
此言一出,原本安静的现场顿时炸开了锅。
学子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漫开。有人踮脚张望,有人交头接耳,议论声此起彼伏。
这个新来的家伙,是想跟司业刘衢比拼学识啊!
刘衢愣神片刻之后,不禁笑了起来。
他虽然不是什么天下名士,但读了一辈子圣贤书,作文章可是他的拿手好戏啊!
你区区一个年轻竖子,以前还只是个种地的,知道什么是文章吗?懂怎么作文章吗?
你不懂,我懂!
“竖子直言便是!”刘衢随口答道,显得很是自信。
李骜见状,嘴角勾起了一抹坏笑。
“有老学究夜行,忽遇其亡友。”
老学究?
这是什么意思?
刘衢眉头微皱,捻着胡须的手指顿了顿。
“老学究”这个词让他心生疑惑,但强烈的好奇心还是驱使他竖起耳朵。
随着李骜绘声绘色的讲述,围观的学子们渐渐屏息凝神。
“学究素刚直,亦不怖畏,问:‘君何往?’”
“曰:‘吾为冥吏,至南村有所勾摄,适同路耳。’因并行。至一破屋,鬼曰:‘此文士庐也。’问何以知之。曰:‘凡人白昼营营,性灵泪没。惟睡时一念不生,元神朗沏,胸中所读之书,字字皆吐光芒,自百窍而出,其状缥缈缤纷,烂如锦绣。学如郑、孔,文如屈、宋、班、马者,上烛霄汉,与星月争辉。次者数丈,次者数尺,以渐而差,极下者亦荧荧如一灯,照映户牖。人不能见,惟鬼神见之耳。此室上光芒高七八尺,以是而知。’”
故事讲到这儿,人群中的不少才学之士忍不住失声赞叹。
这李骜能作出此文章,的确身怀大才,将读书人的学识文气描绘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堪称妙绝!
郑、孔即是汉代经学大师郑玄与孔安国,屈、宋则是文学大家屈原、宋玉,班、马即指史学大家班固、司马迁。
此四人皆是一世大家,文气上烛霄汉,与星月争辉!
听到此处,刘衢稍稍终于放下心来,确定这篇文章乃是弘扬文教,不是李骜故意给他设的套儿,故而专心致志地继续往下听着。
只见李骜继续高声念道:“学究问:‘我读书一生,睡中光芒当几许’?”
读书一生,文气当几许?
这是在场所有儒生都想得到答案的问题。
毕竟文气就是才气,代表着个人学识。
他们之所以能够进入国子监,正是因为饱读诗书,满腹经纶。
而此刻这满腹才学,或许正有文气可以映衬!
李景隆神情却是变得古怪了起来,毕竟他是个局外人,而且了解李骜的德行,所以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旁边一人见状,忍不住拽着他低声问道:“阁下何必发笑?这文章作得极好啊!”
“对对对,好得很!”李景隆满脸怜悯地看了这人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李骜这个混蛋,哪里是请人品鉴文章啊,分明就是要直接开大啊!
嘶……他好狠,我好爱!
李骜笑眯眯地继续念了下去。
“鬼嗫嚅良久曰:‘昨过君塾,君方昼寝。见君胸中高头讲章一部,墨卷五六百篇,经文七八十篇,策略三四十篇,字字化为黑烟,笼罩屋上。诸生诵读之声,如在浓云密雾中。实未见光芒,不敢妄语。’学究怒叱之。鬼大笑而去。”
刘衢的笑容僵在脸上,手指死死攥住衣襟,指节泛白。
周围学子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惨白,直至铁青一片!
文气如在浓云密雾中?
字字化黑烟?
实未见光芒?
这……这太娘的……这是在讽刺自己啊?!
借鬼狐,谈人世,讽儒生!
这才是李骜作出这篇文章的真正目的!
老学究迂阔自负,一心死记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懵懵懂懂,糊里糊涂,正如文中所描写的:“诸生诵读之声,如在浓云密雾中。”
不但如此,老学究还缺乏自知之明,结果被鬼友捉弄一场,老学究恼羞成怒,鬼朋友扬长而去,文字轻松,意趣诙谐,令人发噱!
可是问题在于,李骜口中的那老学究,是谁呢?
在场文人儒生,哪个又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死记圣贤书”的老学究?
这篇文章篇幅虽小,却是道人所未道,言人所未言,以文雅的形式含蓄地进行极致的辛辣嘲讽,意味深长,入木三分。
而首当其中之人,自然就是方才摆出架子的刘衢了!
此刻刘衢满脸涨红,眼睛死死地盯着李骜。
这个天杀的小畜生!
他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写文章嘲讽自己!
“你这竖子安敢……”
“倚老卖老的东西!”李骜毫不客气地回怼道,“真以为你读了几本圣贤书,就他娘地高人一等了?”
“仗着自己有些才名,仗着自己是国子监司业,便自视甚高,目中无人,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连你娘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吧?”
“你这种货色,既无真才实学,又无文人品德,我真是不知道谁瞎了眼,才会让你来国子监做司业,难不成你才是真正走后面靠关系进来的?!”
“竖子,你……”刘衢的脸涨得发紫,青筋在太阳穴突突跳动。
李骜最后那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他最隐秘的痛处——他确实是靠胡惟庸的关系才坐上这个位子的。
老底被人当众揭穿,刘衢都快要气疯了。
“竖子,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哦?”李骜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眼中满是嘲讽,“那你也作一篇文章来讽刺讽刺我?”
刘衢一时语塞,他还真作不出来这等佳作,别说现在了,就算给他十天半个月都作不出来!
周围的学子们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就你这种货色,也配为人师长?”
李骜嗤笑了一声,随后径直转身离去。
“国子监?”
“大明最高学府?”
“呵呵,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