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桓案的血腥味尚未散尽,应天府又陷入新的暗流。
锦衣卫的缇骑依旧在街巷间横冲直撞,追赃索粮的皮鞭声与哭嚎声日夜不绝;御史台门前则排起长队,陶垕仲与韩宜可手持《大明律》,目光如炬地审视着每一位官员,专挑那些眼神如刃、腰杆笔直的硬骨头。
而这一切纷争,似乎都被隔绝在昭武侯府的朱漆门外。
这些都与李骜没什么关系,此刻这位少年神将正懒洋洋地瘫在躺椅上面,跟李文忠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叔父,话说您这伤势好了后,是不是又能征战沙场了?”
李文忠闻言,枯瘦的手指下意识抚上胸口旧伤,眼中闪过一丝灼热的光亮,却又很快被阴云笼罩。
“哪有这么容易?”李文忠苦笑着摇了摇头,“能保住这条命,已是老天爷开恩,还谈什么金戈铁马。”
“那倒是大好事,给我们这些晚辈一些建功立业的机会!”
李骜故意出言打趣,逗得李文忠大笑不止。
正当这个时候,李猛匆匆赶了过来。
“侯爷,宫里面来人了,陛下急召!”
笑声戛然而止。
李骜与李文忠对视一眼,前者眼中闪过警惕,后者则微微皱眉——郭桓案刚结,陛下突然召见,绝非寻常。
御书房内,檀木香炉升起袅袅青烟,却掩不住弥漫的肃杀之气。
老朱阴沉着脸坐在龙椅上,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扶手;太子标立在一旁,手中奏章被攥得发皱,龙纹蟒袍下的身躯绷得笔直。
“舅爷?这是怎么了?”李骜踏入门槛,敏锐地察觉到空气里凝滞的寒意。
老朱瞧见他来了,招手示意他坐下。
“思州侗族诸部再次反叛。”他重重将案头军报推过来,上面血迹斑斑,“吴面儿那贼子再次举旗,自称‘铲平王’,连破三县,贵州卫所死伤过半!”
李骜瞳孔骤缩。
他展开军报,目光扫过上面的惨烈战况:村寨被屠戮殆尽,明军粮道被截断,守将头颅高悬在城门之上……
啧啧,这些反贼手段真狠啊!
不过倒是真不能全怪他们!
毕竟大明朝廷的手段更狠!
所谓“赶蛮拓业”,顾名思义,就是指“蛮地”的少数民族地方,随着中原势力的深入,汉族官兵的入居,少数民族被赶往更偏僻的地区,原来的蛮地被汉族势力占据,设立郡县直接管辖。
中原王朝汉族势力大规模地杀入土著夷民的家园,期间爆发了大量暴力冲突和中央统一指挥的武力征伐,整个过程都是以兵剿为主,安抚为辅。
臣服,还是死亡,亦或者抄家灭族!
大明在开拓云贵疆土时,罕见地体现了铁腕手段,坚定执行了血腥镇压的国策!
虽然在这个过程中,大量夷民被杀,夷民土地被侵夺,夷民被从土地肥沃的盆地驱赶至深山。
中原王朝与地方土司合作,对夷民的剥削更甚,给夷民带来了极大的痛苦。
改土归流之策,想要在云贵取得成功,那就必须跟他们抢占地盘。
因为云贵之地山林密布,这些蛮夷苗民群居于深山老林之中,根本就不听从朝廷号令!
当然这等血腥国策,自然与儒家仁恕之道截然相反,可大明王朝的疆土,那是一个都不能少。
“舅爷,要不我再去走一趟?踏平思州,荡平反贼?”
朱元璋却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行了吧你小子,最近风头太盛,可不是什么好事。”
“咱已经让楚王朱桢挂帅,信国公汤和为征虏将军,江夏侯周德兴为副将,三日后便启程。”
李骜愣在原地,不过也无所谓。
反正这也没有多少功绩,老朱既然想培养自己儿子,那就没必要争。
“别耷拉着脸。”老朱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你来,是问你个事。”
老朱目光变得幽深,“贵州土蛮反复无常,平叛容易,可如何长治久安?改土归流耗时太久,朕等不起。”
李骜沉吟片刻,突然抬头,硬着头皮回答道:“舅爷,问题不在土蛮,而在朝廷。”
此话一出,老朱与太子标顿时就怔住了。
“这些年,咱们的将士为了屯田,驱赶土蛮、强占田地,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如此暴行,换作是我,也必反!”
“咳咳。”太子标轻咳了一声,没好气地瞪了李骜一眼。
你小子注意点言辞啊!
朱元璋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那你说说看,该怎么办?”
“连土司都降服了,总不能放任这些土蛮不管吧?”
李骜思索片刻之后,给出了解决办法。
“要想根治,需分三步走:移民杂居,让汉人与夷民相互依存;分兵下屯,军垦与安民并行;拔民下寨,将散落的村寨集中安置。”
“但最要紧的,是修路!路通则人通,人通则心通!”
你路都没有,别说促进交流了,就比如眼下土蛮反叛,估摸着大军连进入村寨的路都找不到!
“呵,说得轻巧!”朱元璋突然冷哼一声,“上回咱就是信了你的邪,给水西水东两家土司拨款又送粮,结果那奢香夫人与刘淑贞修路修了三年,才通了百里!你当这山路是儿戏?”
李骜却突然咧嘴一笑,眼中闪过精光:“舅爷,若有神器相助呢?”
他故意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的腔调,在寂静的御书房里激起一阵涟漪。
“什么东西?”朱元璋满脸茫然地看向李骜,浑浊的眸子里泛起警惕。
这位征战半生的帝王突然虎目圆睁,伸手作势要抽他:“你小子敢拿咱寻开心是不?这天下哪有这般神物!”
话音一落,老朱抬手就欲抽他。
李骜急忙闪身躲开,忙道:“舅爷明鉴!这可不是玩笑!真正的基建神器,能让贵州的山路变坦途,让黄河的堤坝固若金汤!”
他猛地抬头,眼中迸发的神采让朱元璋的动作顿在半空。
“你说什么?!”老朱陡然一惊,下意识地追问道。
“可以将成本降到最低?还能够大幅度缩短工期?此言当真?”
“不错,此物坚硬如玄铁,却比生铁便宜十倍!”李骜轻笑道,“只需将它倒入木模,掺水搅拌,不过半日就能凝结成型!寻常石匠凿十天的石桥基座,用它一日便可完工!”
李骜说得急切,喉结随着话语上下滚动,“舅爷您想想,若用这东西修长城,修运河,修天下所有的官道驿站……”
“你说什么?!”老朱陡然从龙椅上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下台阶,来到李骜面前,“能把成本降到最低?还能把工期缩到这般地步?”
“骜儿,这话若有半句虚言,朕扒了你的皮!”
他盯着李骜的眼睛,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太子朱标也快步上前,盯着李骜那张英武的面孔,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快说,到底是什么物件?”
见此情形,李骜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急什么?这东西还没造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