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
大明的中都。
自北元遁走中原后,老朱便一度有过迁都的念头,凤阳作为龙兴之地,曾是他属意的选项之一。
于是洪武二年,老朱下诏在凤阳营建中都,为此从全国调集能工巧匠、军士民夫,总数不下百万之众,所建城池宫阙皆仿照京师规制,宏伟壮丽,并命李善长主持营建事宜。
然而,随着淮西勋贵日益跋扈,老朱又虑及诸多开国功臣皆为淮西人,这些人在凤阳势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若真迁都于此,恐更难制衡,不利于朝廷统治的稳固。
再加上爆发了一场“压胜案”,更令老朱觉得不详,因此洪武八年,他下旨停建中都。至于凤阳城内已建成的殿宇楼阁,则被老朱分赏给皇亲国戚与开国元勋,作为他们日后的养老之所。
比如说开国第一文臣,韩国公李善长,此刻就居住在凤阳的韩国公府。
因为海禁走私案与锦衣卫遭截杀案,李善长可谓是与老朱彻底决裂,老朱直接将他逐出京师,安置到凤阳之地养老。
但问题在于,李善长人老心不老,一向贪恋权势的他,怎会心甘情愿就此蛰伏?
凤阳虽有旧日营建的宫阙宅邸,却困不住他那颗仍想插手朝局的心。他在淮西经营多年,门生故吏遍布,即便身处凤阳,暗中联络旧部、结交地方势力之事从未停歇,依旧在幕后操纵朝政。
比如先前士绅缙绅弹劾实业局、攻讦李骜,就是李善长的手笔。
对于李骜,李善长那可真是恨之入骨!
原本二人素无仇怨,偏偏李骜卷入锦衣卫截杀案,还精准地将祸水引到他身上,让他落得被逐出京师、形同流放的下场。
这份旧恨如同毒刺,深深扎在李善长心头,他早已将李骜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日夜盘算着如何报复——既要让李骜身败名裂,更要夺回自己失去的权势,方能解这心头之恨。
奈何李骜不但是李文忠的侄儿,又是徐达的女婿,而且还深受朱元璋器重信任,甚至还救过马皇后的性命!
所以直接对李骜下手,比如派人刺杀什么的,这是万万不可取的。
李善长到底是经年老狐狸,自然不会做这等明目张胆的蠢事。
他选择从暗处着手,一面让散布在各地的门生故吏散播流言,说李骜借实业局之名盘剥百姓,实业局实为搜刮民脂民膏;一面暗中联络对实业局心怀不满的旧勋,教唆他们在朝堂上旁敲侧击,将民生疾苦归咎于实业局“与民争利”。
这般操控舆论、推波助澜,便是要让李骜与实业局背上骂名,待民怨沸腾、朝臣攻讦之时,再顺势发难,叫他们身败名裂,再无翻身可能。
只是李善长万万没有想到,这李骜的反击竟如此迅猛且精准,仅凭雪糖一物便直接破局——先以雪糖搅动京城权贵的胃口,再借招商入股将士绅商贾绑上实业局的船,瞬间瓦解了他苦心经营的舆论攻势。
那些原本被他说动的人,此刻都忙着争抢入股资格,哪还有心思理会流言?
连朝堂上的攻讦声都弱了大半,他亲手布下的暗棋尚未发力,便已被这一招釜底抽薪破得干干净净。
一想到这儿,李善长就不禁叹了口气。
“倒是年纪大了,小觑天下人了!”他自认算计周密,却没料到李骜能以如此轻巧的方式化解困局,这份手段与魄力,远超他的预估。
“这位昭武侯真不是凡俗,总能做出些让人意外的事情!”从搅动朝局到盘活实业,每一步都出人意料,却又步步落在要害上,这般人物,实在是难缠得很。
身旁一人低声追问道:“老爷,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轻易放过此子了吗?”
听到这话,李善长眼中闪过了一抹寒芒。
“呵,放过他?又岂能解我心头之恨?”李善长嘴角勾起一抹冷峭,枯瘦的指节在扶手上来回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良久,他眼中陡然闪过一道精光,语速沉缓却带着狠劲:“这小畜生不是擅长借力打力吗?好,那老夫就‘助’他一臂之力。”
“你即刻去安排,让底下人四处宣扬雪糖的暴利——尤其是要让那些皇亲国戚都知道,这桩生意的利头有多厚,而他们眼下连边都摸不着。”
身旁人听到这话,顿时眼睛一亮。
“老爷的意思是……”
“老夫倒是想要看看,”李善长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他朱元璋的子嗣若是眼红雪糖暴利,跟这李骜斗到一起,咱们那位陛下会帮谁呢?”
一想到朱元璋届时左右为难、焦头烂额的模样,李善长便觉得心头积郁的怨愤消散了几分,一股扭曲的快意从心底翻涌上来,连带着看向窗外的目光都淬着冰冷的恨意——他就是要让这对君臣因利益反目,让李骜尝尝从云端跌落的滋味。
与此同时,昭武侯府。
李骜刚刚累了一天,正准备抱着小媳妇儿睡觉,继续他们的造人大业。
结果衣服裤子都脱了,毛骧却突然来访,气得李骜破口大骂,满脸不爽地来到正厅。
“你这什么表情?”毛骧顿时挤兑道,“咱可是帮了你的大忙,帮你查清海禁走私案不说,还把得力心腹蒋瓛都借给你了,你一脸不爽是什么意思?”
李骜闻言哭笑不得,随后不耐烦地询问道:“我说大哥,你有事儿快说,我这儿忙着呢!”
“哟,现在成了炙手可热的朝堂新贵,就忘了过命兄弟是吧?”毛骧佯怒道,起身就准备离去。
见此情形,李骜只能一把拽住了他,压制住了自己的邪念,命下人准备好了酒菜,有一搭没一搭地陪毛骧闲聊了起来。
几杯酒下肚之后,毛骧也终于敞开了心扉。
“骜啊,哥哥心里苦啊!”
毛骧浑身酒气地开始了诉苦,“好不容易查出郭桓案,结果被御史台摘了桃子……”
听到这话,李骜神情略微有些不自然,毕竟这还是他给太子标出的主意。
“咳咳,不容易啊毛老大,来我敬你一杯!”
又是一杯酒下肚,毛骧继续哭诉道:“这后面又来了个海禁走私案,牵扯甚广,连我锦衣卫都折了不少好手。当时线索已经指向李善长那老贼,眼看就能将他连根拔起,结果皇帝陛下却突然下旨叫停,连李存义父子都不准再查——那可是直接能咬到李善长的关键人证啊!”
话说到这儿,毛骧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眼中满是不甘!
明明只差一步就能定案,却硬生生被压了下来,数年心血付诸东流,怎能不恨?
李骜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似笑非笑地看向这位锦衣卫指挥使。
“毛老大,你这就是当局者迷啊!”
此话一出,毛骧顿时一愣。
“什么意思?说清楚!”
李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以为舅爷留那李存义父子一命,是为了什么?”
毛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