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都司驻地。
雕梁画栋的府邸张灯结彩,一场看似盛大的宴会正在举行。
贵州都司驻地坐落在地势险要之处,城墙高耸,戒备森严,平日里是明军在贵州的核心指挥之地。
此刻,这里却迎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水西土司掌权人奢香夫人,率四十八目头人应邀前来。
因为指挥使程暹前去水东宋氏赴宴,因此此刻蓝玉就成了这贵州都司的最高长官。
宴会开始,珍馐美馔摆满桌案,美酒佳酿香气四溢,觥筹交错间,表面上气氛热闹非凡。
但水西头人们粗犷豪放的饮食方式,与都司官员们所熟悉的大明礼仪格格不入,他们豪迈地撕下烤肉,大口咀嚼,不时还发出爽朗的大笑,这在都司官员眼中,却是茹毛饮血的粗鲁表现,引得众人频频皱眉。
蓝玉坐在主位上,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身旁的奢香夫人身上。
只见奢香夫人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眉若春山,眼含秋水,生得一张倾国倾城的美人脸。
可落到蓝玉眼中,她身上那异族服饰色彩艳丽却显得怪异,脸上的纹路更是诡异非常,让他满心鄙夷。
“蓝玉将军,今日多谢宴请,不知所为何事?”奢香夫人见蓝玉迟迟不说明来意,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清脆而沉稳。
听到这话,蓝玉嘴角掀起一抹嘲弄。
程暹前脚刚走,他后脚就遣人快马传讯,邀来水西四十八目。这并非是为了什么怀柔之举,而是一场精心谋划的血腥棋局。
半月前,他还在云南纵马扬威,捷报频传。
谁料陛下一道圣旨,竟将他贬至这瘴气弥漫的贵州。
当淮西旧部偷偷传来消息,说这一切皆是李骜从中作梗,他怒得砸碎案上的玉盏。
李骜?!
那个该死的乡野小子?
不过是仰仗着几分圣宠的跳梁小丑,竟敢将他蓝玉逼入绝境?
一向张狂跋扈的永昌侯,什么时候受过这等恶气,他恨不得立刻回京宰了李骜那个小畜生。
奈何军令已经下达,蓝玉不得不镇守贵州。
但他是个聪明人,从沐英在云南的所作所为就立刻反应过来,一眼便看穿了朝廷的心思——云贵土司,终究是大明版图上的刺。
只要挑起战事,剿灭水西,那堆积如山的首级,便是他重回京城的通天阶梯。
水西四十八部又如何?四十万蛮兵又怎样?
在他蓝玉的铁骑之下,不过是待宰的羔羊。
正因为如此,蓝玉今日才设下此宴。
蓝玉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眼中满是不屑:“听闻你被尊称为奢香夫人?”他故意拖长语调,语气充满轻蔑,“区区一个蛮族夷女,你怎敢自称夫人的?”
此言一出,宴会厅内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水西四十八目头人顿时怒目圆睁,手按腰间兵器,神色不善地盯着蓝玉。
他们对奢香夫人尊敬有加,自霭翠病逝后,年仅二十的奢香夫人接过宣慰使印信,以女子之身撑起整片水西疆土。
她踏遍四十八目的山川河谷,将散落的部落重新凝聚——在乌蒙山深处,她与头人们围坐在篝火旁,用彝文订立新的律法;每当青黄不接时,她便打开宣慰司粮仓,将新米分给老弱妇孺;有部落纷争,她披星戴月赶赴调解,用彝家谚语化解仇怨……
此刻,蓝玉的污言秽语如利刃般扎进众人心里。
那位曾带领他们开垦荒地、抵御匪患的夫人,那位能文能武、心怀苍生的主母,竟被如此羞辱!
头人阿古攥紧腰间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睛死死地盯着蓝玉!
奢香夫人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她缓缓放下手中杯盏,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便冷静下来。
她深知明军势大,水西部族虽然也有一定实力,但若是与明军正面冲突,无疑是以卵击石。
看看贵州旁边的云南就知道了,明军三十万大军正驻守云南,随时都能将水西四十八部从这贵州之地抹除!
于是,她抬手示意头人们稍安勿躁,强压下心中的不满,并未立刻发作。
蓝玉见奢香夫人没有激烈反抗,心中鄙夷更甚,反而更加张狂。
他端起酒杯,摇晃着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奢香夫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言语轻佻:“听说你们水西女子,个个热情奔放,不知你这奢香夫人,又有何特别之处?”
说着,竟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奢香夫人的脸颊。
四十八目头人们再也无法忍受,纷纷站起身来,兵器出鞘的声音此起彼伏,整个宴会厅瞬间剑拔弩张。
奢香夫人心中怒火中烧,但她依然保持着冷静。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目光坚定地看着蓝玉,声音沉稳而有力:“蓝玉将军,水西四十八部拥兵四十万,虽然明军势大,但若是将军再敢继续挑衅,这贵州之地,必将天翻地覆。到时候,恐怕将军也难以收场。”
蓝玉却丝毫不在意,他仰头大笑,笑声中充满了狂妄:“四十万?就凭你们这些土蛮?我蓝玉在战场上厮杀多年,还怕你们不成?今日我就是要让你们知道,在大明的土地上,你们这些蛮夷就得乖乖听话!”
说罢,他大手一挥,立刻有一群明军士兵冲了进来,将水西众人团团围住。
“蓝玉,你敢这样胡作非为?!”奢香夫人娇喝道,眼中闪过了一抹慌乱。
这位杰出的女政治家,怎么都没有想到,蓝玉竟丝毫不顾大局,非要对水西四十八目动手!
蓝玉眼神狠厉,突然一挥手,几名明军士兵如狼似虎地冲上前去,将奢香夫人擒住。
奢香夫人奋力挣扎,但终究敌不过训练有素的明军士兵。
蓝玉拿起一旁的马鞭,恶狠狠地说道:“今日我便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夷女,让你知道得罪本将军的下场!”
“狗东西你敢!”头人阿古脖颈青筋暴起,腰间祖传的虎纹弯刀“铮”地出鞘三寸,刀身映着他通红的眼。
他身后,二十余名精壮汉子已结成锥形战阵,脚步踏地如雷,震得青砖缝隙里的尘土簌簌而落。
“老子跟你们拼了!”最年长的头人木呷突然仰天发出狼嚎般的怒吼,布满伤疤的大手攥起案上青铜酒樽,狠狠砸向明军盾牌。
酒樽碎裂的瞬间,四十八目战士同时抽出兵刃,或持骨矛,或握环首刀,齐声高诵彝族战歌。
苍凉悲壮的歌声里,有人扯开衣襟露出胸口图腾,有人将烈酒泼向天空,赤红的火把在众人眼中映出复仇的血光。
他们如同被激怒的群狼,不顾明军寒光闪闪的长枪,前赴后继地冲撞着防线。有战士被长枪刺穿肩膀,却仍死死攥住枪杆,为身后同伴争取近身机会;有人被盾牌撞倒,便就地翻滚抱住明军脚踝,用牙齿咬断敌人的脚筋。
奢香夫人的呼喊混在厮杀声里,却难以平息这群将她视作神明的战士的怒火。
而蓝玉脸上则露出得意的笑容,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逼反水西,然后横扫贵州,他就有了立功的机会,甚至还能重新赢得皇帝陛下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