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道传终于反应过来，颤颤巍巍地走到李成桂身边，低声道：“大王……这……这可如何是好？靖安君……靖安君他……”
李成桂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看着李骜，心中既恐惧又庆幸——恐惧的是李骜的狠辣，庆幸的是这个心腹大患终于被除掉了。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殿中，对着惊慌失措的宾客们高声道：“诸位不必惊慌！靖安君与国公切磋，不慎失手殒命，乃是意外！此事与国公无关，更与大明无关！”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今日之事，谁也不准外传！若有敢妄议者，以谋逆论处！”
宾客们闻言，纷纷低下头，不敢再多说一句。
他们都清楚，李成桂这是在为李骜遮掩，也是在巩固自己的权力——李芳远一死，再也没人能威胁他的王位了。
李骜看着李成桂的反应，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走到李成桂身边，轻声道：“李大王英明。靖安君虽死，却也算是为朝鲜除去了一个隐患——他近日暗中勾结党羽，意图谋反，本公也是为了帮大王平定叛乱，才出此下策。”
李成桂连忙点头：“国公所言极是！孤知晓国公的苦心！此事多亏了国公，不然孤还被蒙在鼓里！”
宴会草草结束，宾客们怀着忐忑的心情纷纷离去，殿内只剩下李成桂、李骜与几名亲信。
李成桂看着地上的尸体，挥了挥手：“把靖安君的尸体抬下去，按王子礼仪厚葬。”
待手下将尸体抬走，李成桂才转向李骜，语气中带着几分敬畏：“国公今日之举，真是……让孤大开眼界。明日，孤便让郑道传与国公商议琉璃镜的贸易事宜，定不会让国公失望。”
李骜笑着点头：“李大王言重了。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大明与朝鲜一向交好，帮大王解决隐患，也是本公的分内之事。”
二人皮笑肉不笑地一番寒暄，话语间满是虚伪的客套，既无半分真心感激，也无丝毫坦诚交流，只在表面维持着大明与朝鲜的宗藩体面。
待客套话说完，李骜便不再多留，径直转身离开了王宫，身后李成桂强装的笑容瞬间垮塌，只剩掩饰不住的忌惮与复杂。
他选择用最直白、最暴力的方式，在王宫宴会众目睽睽之下，当场击杀李芳远，绝非一时冲动，本身就是一场对朝鲜君臣的赤裸裸警告。
李芳远并非无名之辈，而是朝鲜开国功勋、手握潜在势力的王子，可在他手中，却如案上鱼肉般轻易被斩杀，这便是要让朝鲜满朝文武看清：大明的权威不容挑衅，大明使者的意志，在朝鲜境内可随时凌驾于王室宗亲之上。
杀掉一个朝鲜王子，对大明而言，真如屠猪狗般简单。
没有繁琐的审讯，没有复杂的权谋，只凭一场“切磋”，便能堂而皇之地终结其性命，甚至让李成桂不得不主动为其遮掩，冠以“意外失手”之名。
这个明晃晃的例子就摆在眼前，像一根刺扎在朝鲜君臣心头——日后在琉璃镜贸易、朝贡往来等事务上，若有人敢动歪心思，想压价、设卡，或是试图摆脱大明的掌控，便要先想想李芳远的下场：一个王子尚且如此，他们这些官员贵族，在大明面前又算得了什么？这便是李骜用鲜血立下的规矩，也是大明对朝鲜最直接的威慑。
夜色渐深，李骜走出王宫，汉城的夜空格外静谧，只有几颗星星在云层中闪烁。
他抬头望着星空，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朝鲜之行，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
李芳远一死，李成桂彻底没了后顾之忧，也更加依赖大明，琉璃镜在朝鲜的贸易之路，算是彻底打通了。
而李成桂回到寝宫后，脚步仍有些虚浮，殿内那股未散的血腥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李芳远临死前惊恐的眼神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刚在榻上坐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殿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郑道传顶着一头冷汗，急匆匆地闯了进来，连礼仪都顾不上，直奔主题：“大王！今日宴会上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镇国公为何要当众斩杀靖安君？”
李成桂抬起头，眼中满是疲惫与复杂，他挥了挥手，让殿内伺候的宫人全都退下，才沉声道：“孤也没想到，李骜的手段竟如此凶狠霸道！他哪里是切磋，分明是早就打定主意要杀芳远！”
说罢，他便将此前与李骜的交易和盘托出——从李骜以琉璃镜贸易为条件，提出帮他解决李芳远的威胁，到李骜揭露李芳远勾结党羽密谋政变，再到两人定下“宴会除患”的计划，一五一十，毫无隐瞒。
“孤原以为，他顶多是设计将芳远拿下，交由孤处置，却没料到他竟如此大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接动手杀了芳远！”
李成桂攥紧拳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后怕与悔意，“这哪里是帮孤解决隐患，分明是对咱们朝鲜君臣赤裸裸的警告！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大明要杀咱们的王子，如屠猪狗般容易！”
郑道传听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此前只当是一场意外，却没想到背后竟有如此交易，更没想到李骜的野心竟这般大——杀李芳远是假，立威才是真！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喃喃道：“大王，这……这可如何是好？李骜这般霸道，日后咱们在贸易、朝贡上，怕是半点自主的余地都没有了。您当初答应他的交易，是不是太草率了？”
李成桂何尝不后悔？他原以为能借大明之手除掉心腹大患，还能搭上琉璃镜贸易的顺风车，却没料到代价竟是让朝鲜彻底暴露在大明的威慑之下，连王室宗亲的性命都成了对方立威的工具。
可事到如今，后悔也无济于事，他苦笑一声：“事已至此，后悔又有何用？木已成舟，芳远已死，李骜的警告也摆在眼前，咱们现在能做的，只有顺着他的意思走，不然，下一个死的，可能就是孤了。”
郑道传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定了定神，上前一步，语气坚定地劝道：“大王说得是，后悔无用，当务之急是稳住局面。李芳远虽死，可他的党羽还在，李芳毅、李伯卿、李芳干等人，若不尽快处置，恐生祸乱。不如借着今日之事，坐实李芳远‘意欲谋反’的罪名，将他的党羽一网打尽，既能彻底根除隐患，也能向李骜和大明表忠心——就说咱们早已察觉李芳远的反心，今日之事是‘协助大明平定叛乱’，如此一来，既能堵住朝野上下的悠悠之口，也能让李骜满意。”
李成桂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想起李芳远这些年的威望，想起自己为了王位做出的种种妥协，最终缓缓点了点头。亲情在王位面前，早已变得微不足道，既然已经杀了一个儿子，那就索性做得彻底些，以绝后患。
“好，就按你说的办！”李成桂站起身，语气决绝，“你立刻去传孤的旨意，命御林军封锁汉城各城门，逮捕李芳毅、李芳干、李伯卿及其亲信，无论牵涉到谁，一律严惩不贷！对外就宣称，李芳远勾结党羽，意图谋反，今日在宴会上被大明镇国公识破，反抗时意外殒命，孤已下令彻查此事，绝不姑息！”
郑道传躬身领命：“臣遵旨！臣这就去安排，定不会让大王失望！”
说罢，他便转身匆匆离去，脚步虽急，却比来时多了几分坚定——如今朝鲜已彻底绑在大明的战车上，唯有依附大明，才能保住现有的一切。
寝宫之内，只剩下李成桂一人。
他走到墙边，看着墙上挂着的朝鲜疆域图，眼神复杂。
他亲手建立了朝鲜，却又亲手杀了最有能力的儿子；他借助大明的力量稳固了王位，却又让朝鲜沦为大明的附庸。可他别无选择，在权力的棋局中，他只能步步为营，哪怕代价是亲情与尊严。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李成桂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知道，从李芳远死在宴会上的那一刻起，朝鲜的命运，就已经和大明紧紧绑在了一起，而他这个朝鲜大王，也成了大明威慑下的“傀儡”，只能在既定的轨道上，一步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