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骜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曹国公府时，三更梆子的声响穿透沉沉夜色。
然而大厅内却灯火通明，李文忠正坐在里面等他。
见到这一幕，李骜不由心中泛起阵阵暖意，快步上前致歉。
“叔父，事发有因，劳您挂念了！”
李文忠猛地抬头，目光如炬，在看清李骜毫发无损后，紧绷的肩膀才骤然松弛下来，手中握着的茶盏险些滑落。
“到底出了何事？你此次入宫不是去探望皇后娘娘的吗？怎会拖延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与担忧。
李骜张了张嘴，又迅速闭上。
朱雄英中毒、吕氏伏诛，这桩桩件件，皆是皇室秘辛，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他垂眸犹豫间，李文忠的心却瞬间揪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见他犹豫不决的模样，李文忠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骜儿，你老实回答叔父，是不是皇后娘娘她……”
李文忠的声音发颤，眼眶瞬间红透。
他早年丧母，后面与父亲李贞一起逃难，又失去了兄长，九死一生才寻到老朱，被老朱与马皇后视为亲子培养。
马皇后怜惜他的遭遇，所以将他视如己出，这份母子深情，早已刻入骨髓。
所以李文忠与马皇后感情很深，一直将她视为自己的母亲。
若是马皇后有个三长两短，他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叔父别急，您误会了！”李骜哭笑不得，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压低声音道，“不是皇后娘娘，而是小雄英，他被人下毒了！”
此话一出，李文忠惊得豁然起身，脸色大变。
“情况如何了？孩子救下来了吗？”
朱雄英身为皇长孙，背后是常遇春、蓝玉等一众淮西猛将。
若这孩子有个闪失，淮西勋贵必然群情激奋，闹翻了天去，朝堂动荡将不可避免。
“情况如何了？孩子救下来了吗？”他抓住李骜的肩膀，指尖几乎要掐进肉里。
“还好救治及时，再晚半个月……”李骜心有余悸地摇头。
听到这话，李文忠长舒一口气，却又立刻追问：“那查清楚了吗？是何人下的毒？”
话音未落，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难不成是那太子妃吕氏？”
所以说啊，这就是聪明人。
吕氏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用慢性毒药妄图除掉朱雄英，却不知，在权力的漩涡中，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众人的眼睛。
一旦事发，她便是首当其冲的嫌疑人。
李骜沉默着点了点头，李文忠见状也是摇头失笑。
“好一个野心勃勃的毒妇！”李文忠冷笑，眼中满是鄙夷，“为了夺嫡争位，竟对稚子下此毒手！”
他背着手来回踱步，面庞上满是忧虑，“陛下得知此事后，定然震怒吧？这吕氏……”
“死了。”李骜脸色煞白，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被太子标亲手杀了！”
听到这话，李文忠瞳孔猛地一缩，随即缓缓颔首，神色平静得可怕。
见此情形，李骜就纳了闷了。
“叔父，不是说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宽厚仁慈，温文尔雅吗？”
去他娘地宽厚仁慈吧！
李骜今日亲眼目睹了太子标的狠辣与果决，与传闻大相径庭。
李文忠瞥了他一眼，见他惨白的脸色，难得调侃道：“怎么？被吓到了？”
李骜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他确实被太子标的狠辣给吓到了。
见此情形，李文忠的神色陡然变得严肃，拉着李骜在檀木椅上坐下，目光深邃如渊。
“骜儿，你记住，在天家眼中，最看重的永远是江山社稷。”李文忠的声音低沉而沉重，“就像当年我那位兄长，朱文正……”他的目光穿过摇曳的烛火，仿佛回到了那段血雨腥风的岁月。
此话一出，李骜心神俱震。
朱文正，老朱的亲侄子，早年随老朱征战四方，在洪都保卫战中以两万兵力抵挡陈友谅六十万大军，坚守八十五天，为老朱赢得了扭转战局的宝贵时间，一度被视为老朱的继承人，在军中威望极高。
至于蓝玉？
他给朱文正提鞋都不配！
然而，随着朱标的出生，一切都变了。
朱标作为老朱嫡长子，成为老朱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朱文正心中的不满与不甘如野草疯长，为了自保，竟暗中勾结张士诚。
事情败露后，老朱雷霆震怒，将朱文正鞭打一番后，直接圈禁至死。
自此以后，朱文正这个名字，也成了大明王朝的一个禁忌，任何人都不敢提及。
“你以为陛下真的忍心杀了亲侄子？太子真的舍得杀了自己的枕边人？”李文忠的声音带着一丝悲凉，眼眶都有些红润，“在江山面前，亲情、血脉，都可以成为牺牲品。”
毕竟，当年朱元璋真正的家人，就只有四个，妻子马秀英，侄儿朱文正，外甥朱文忠（李文忠），以及义子朱英（沐英）。
他们三人一起学文一起习武，兄弟情义远非寻常可比，甚至李文忠这一身武艺都是朱文正所教的。
大都督府的大都督，自设立以来就只有两人，李文忠是第二人，朱文正才是第一人！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因为朱标这个嫡长子的诞生，老朱与朱文正从亲密无间、情同父子的叔侄，变成了忌惮猜疑、互相提防的君与臣。
“陛下从乞丐一路走到如今，历经多少生死，他的眼中，只有大明的万里河山！”
李文忠语气低沉，道:“太子标自幼被当作储君培养，他肩上扛着的，是整个天下。”
“所以，任何威胁到江山稳固的人，哪怕是至亲，他们都不会手软。”
说完这些后，李文忠紧紧握住李骜的手，掌心的温度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如今得陛下看重，又与太子亲近，但切不可恃宠而骄。”
“陛下能从尸山血海中杀出一条路，太子能在朝堂上稳坐储君之位，手段和心性都不是常人可比。”
“你若有二心，或者做出什么僭越之事，下场绝不会比朱文正、吕氏好半分。”
李骜听得冷汗涔涔，后背早已湿透。
先前，他只觉得自己屡立奇功，又与皇室沾亲带故，即便行事张扬些也无妨。
此刻，李文忠的一番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他彻底清醒。
“叔父教训得是，骜儿铭记于心。”李骜郑重地点了点头。
李文忠长叹一声，“我今日与你说这些，并非是吓你。”
“你是我李家的希望，更是陛下看重的人才。只要你恪守本分，忠心耿耿，日后必能成为国之栋梁。但若是走错一步……”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拍了拍李骜的肩膀，眼神中满是殷切与担忧。
窗外，夜色愈发深沉，乌云遮住了月光，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李骜望着李文忠鬓角的白发，再次郑重地点了点头。
“叔父放心，我心中有数。”
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上，只有步步为营，才不会重蹈他人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