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大柳树市场背后那片小树林里，就地摆满了五颜六色的小摊，就如糖水里的菌落，大小不一凌乱地分布着，未及晌午，已经人头攒动。
今天有点冷，太阳又好像躲在什么后面，一片惨白惨白的，仿佛被抽走了生机。连带抽走的，还有苏晓莱的温度。
她又紧了紧身上裹着的毯子，依旧冷。毕竟从早上五点来抢位置绝佳的摊位开始，她已经在寒风中晾了五六个小时，又困又冷。昨晚熬夜到凌晨一点才写完策划案。才睡了三个小时，又着急出来抢位置。
她盯了眼正前方的暖宝宝，想着要不然用一块得了。这些暖宝宝还是同学出国，她去她家“扫货”扫来的。
唉，还是算了，上次来大姨妈受了凉，肚子疼得直冒汗，她都没舍得拆。
不是她吝啬，而是因为她是真穷。还是穷得很有尊严，又极其自卑，不愿意接受白染的经济援助的那种。只能拿自己身体死扛硬顶的那种。
不过，对白染，她却是大方的很。虽然，这些东西在白染看来，也许就是些低劣残次品，但对她而言，已是能力所及之极限。
比如上次送他的那条羊毛巾，她就在某宝和某会的旗舰店里反复对比价格，更是期望着能降价。终于，那条围巾在购物车里躺过了秋天，又迈进了一小半冬季的时候，购物车的Sir，终于花重金二百九十九元，狠心买下。这些钱可是她卖一百多个公仔的利润。
还是很冷，脚都快麻了，心想下次一定要带个羽绒服过来，虽然现在实际还穿不到羽绒服。她站起来，上身拉进毯子，双脚轮回交替地跺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跳着踢踏舞。
“姑娘，给我挑三个公仔，一定要潮哇，适合男孩的！”
一个推着自行车的花白头发衣着朴素的大爷喊了她一声，让其帮忙挑选。老人看上去六十多岁，操作有些生疏的普通话，夹着浓浓乡音。自行车的前框里装满各色蔬菜，应该是刚从附近菜市买的。应该是住在附近的居民，这是他第二次光顾，苏晓莱赶紧取下毯子招呼。
“唉，爷爷，您又来了。上次挑的，弟弟还喜欢吧。”苏晓莱脸上堆出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的职业假笑，戴着几分讨好。
“喜欢得紧。”大爷想到大孙子禁不住欢喜，露出一口微黄的假牙。
“大爷您相信我，我挑的保证孩子们喜欢。”很快苏晓莱就挑出四个在男孩间非常流行的公仔，“大爷，三块钱一个，这样吧，您给十块，我给您装四个吧，保证孩子喜欢。”
“行，能省两块钱。四个就四个吧，来给你钱。”
“哎！谢谢大爷。”苏晓莱一边将公仔装进特质的小袋子，递给大爷。钱货相交间，苏晓莱触到人民币的那一刻，习惯性顺手一模，嗯，是真钱，然后笑着送大爷，“大爷您走好，下次记得还来我这买哈，保证再给您优惠。”
最近苏晓莱从某巴巴上刚进货了一千多个公仔，因为她做家教指导的那个小孩子喜欢用公仔作为社交工具。公仔在小学生中很受欢迎，当然，大学生也很喜欢。所以随着天越来越凉，她由卖T恤改为卖公仔。顺便卖卖闲置的二手货。
陆续卖出几单后，已经来到中午十二点。该收摊了，虽然她很不情愿。大柳树早市关市了，这边的树林野摊也必须得停了，走时还要协助打扫卫生。
之所以来着摆野摊，除了生意还行，一上午能卖个几十个之外，关键是这里不收费，不管你卖什么，只要走时打扫好卫生，一概免费。这对她这个五行缺钱的人来说，简直是再好不过。
等一切都收拾好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她到常去的便民实惠小店，点了一碗小米粥和冬笋酱肉包子。冬笋酱肉，是她最爱的馅。吃饭，是她少有的放松和享受时间。
她咬了一口包子，刚嚼了半口，猛然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她四处张望，却又没发现什么。但总觉得好像有无数只眼睛，正盯着自己。她心想，可能是自己太过敏感，想多了。
突然微信上弹出一条消息。
史姐：写的是什么垃圾？！别告诉你就这水平！还想不想干，不干赶紧滚！
苏晓莱此刻真后悔点开了这条消息。连嘴里的包子，也变得味同嚼蜡。
她在一个不到二十人的小文化公司上班。近一年来，来自直属领导史姐的PUA，几乎要硬控了她现在的人生。
“外面不好找工作，离开这你喝西北风去吧！”
“就你这样的，大街上一抓一大把！要走赶紧滚！”
“你简直不长脑子！这么简单都不会？！”
“你看小王，她就比强N多！”
“就你这种家庭条件，再努力也就这水平了！”
“你啊！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没出息！”
“就你，还想留在京市，房子你卖得起吗？”
“笑死了，你要是能落户，那我家猪也能！”
“一身廉价衣服，一股穷酸臭气，跟个乞丐一样！”
她想反驳，可翻了几个银行APP后，她还是放弃了。
那些可怜的余额没有一个超过五位数的，当然，零零散散全加起来，也不超过五位数。何况，还有三天又该交下个季度的房租了。
心头有股酸意夹着泪水要往外涌，被她生生憋回去。从小到大，这种羞辱，她经历得多了去了。
她安慰自己，是自己心态不对。这种擅长羞辱人的，是在造业。而她的忍受，就是在积德。一命二运三风水四读书五积德。这是改变命运的五大路径。
小时候，每当在外面受了委屈，奶奶总会如此安慰她。长大后，读了鲁迅的《阿Q正传》后，她才发现。这只不过是弱者，在无力反抗的情况下的一种心理上的自我保护措施。
而如今，她靠着阿Q式精神硬顶着，成为史姐手下唯一干满一年的下属。
她调节好情绪后，在手机上打出“好的。史姐。我马上修改下。”，觉得不妥，又改成了，“多谢史姐指正，方便请假下您哪些地方需要修改，修改方向是什么吗？”
她一如既往，懦弱地卑微地提供着自己的情绪价值。
而与此同时，京市，一栋高大上的写字楼里，世界知名上市科技公司酷氪的创始人白染，正黑脸盯着一块硕大的屏幕。
而屏幕停下的画面，就卡在苏晓莱要发出这条消息时，她的手指正要去摁发送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