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仿若蒙着一层晦暗的纱幔,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顶而来,仿佛顷刻间便要倾倒下一场暴烈的急雨。
“腊梅,去取把伞来,瞧这情形,这雨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叶夭眉头微蹙,凝望着这令人压抑的天色,忧心忡忡地出声吩咐道。
“欸,娘娘。”腊梅领命,匆匆而去,不多时便从外殿取来一把油纸伞。
众嫔妃皆身着绮美华服,身姿婀娜,或乘轿辇,或莲步款款,朝着青鸾殿徐缓行进。
一路上,那朱红色的宫墙在这阴翳天色的映衬下,愈发显得庄严肃穆、冷寂清幽,甚至隐隐透着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待到了青鸾殿外,叶夭刚一下轿,便觉周遭气氛沉郁非常。
月台上,数盆姚黄魏紫的牡丹,植于精心雕琢的汉白玉陶盆中,花瓣层叠如绮,花色明艳动人。
那硕大的花朵在暗沉的天色下,竟散发出一种别样的华彩,愈发显得雍容华贵。
汉白玉的栏杆沿着月台蜿蜒伸展,雕刻着精美的龙凤图案,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破壁而出,翱翔九天。殿前的石阶由青石铺就,每一块皆打磨得光滑如镜,映照着牡丹的娇艳和天空的阴霾。
巨大的朱红色殿门紧闭着,门上一排排金色的门钉整齐排列,在微弱的光线下依然闪烁着威严的光芒。门旁立着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双目圆睁。
她再度抬头望向天空,黑压压的一片,仿佛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胸口,令人憋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也不知这场雨究竟何时才肯倾洒而下。
昭文帝那道下到锦绣宫的圣旨,虽说听闻言辞只是驭下无方,可在座的哪一个不是在这深宫里久经风雨的“人精”,谁都清楚这内里必定暗藏玄机。可更让人满心焦虑的是,明明看似事态严重,却仅仅是降位禁足这般轻描淡写的处置。
“锦绣宫宫门紧闭严实,本宫瞧着周边似乎有不少人影晃动,像是有人看守。”
柳贤妃凑到叶夭跟前,眉梢轻挑,还往锦绣宫方向望了望,眼神里满是按捺不住的好奇与探寻。
叶夭不禁在心里暗自嘀咕,这要是此刻能给柳贤妃一把瓜子,那画面简直不能更贴切了。
她还从未见过如此毫无架子、这般接地气的妃子。
也不知究竟是撞了什么邪,刚到青鸾殿门口,自己就被柳贤妃一把拉住,强行扯进了这场闲聊之中。
叶夭满心的问号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自己究竟是何时与这位贤妃如此熟稔了?
“应是宫中的侍卫吧,毕竟是禁足之令。”旁边的陈充媛微微颔首,轻声说道。
柳贤妃斜睨了陈充媛一眼,那表情仿佛在说‘你不懂!’,紧接着又将目光转向叶夭,笃定地说道:“瑾婕妤应该懂的。”
那语气坚决得不容置疑,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你可是个聪明人’。
叶夭心中暗暗叫苦不迭:有没有可能,我也不懂啊。
“娘娘的安宁宫到青鸾殿,可不经过锦绣宫呀。”叶夭试图岔开话题。
灵秀宫和安宁宫皆位于青鸾殿的西北方向,而锦绣宫则稳稳地坐落在东南方位。
柳贤妃漫不经心地扶了扶头上那支翠玉滚珠钗,神色自若地应道:“本宫当然是方才特意绕过去瞧了一瞧。”
陈充媛听闻,脸上露出一抹无奈之色,轻轻摇了摇头。
叶夭也是一脸的无可奈何,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几下。
柳贤妃一宫的许婕妤则站在一旁,神色平静,似乎对自家主位娘娘这般爱凑热闹的性子早已习以为常。
我那一生要强,爱看热闹的主位娘娘!
几人正说着,忽然瞧见李昭仪和柳充仪的安车晃晃悠悠地到了门口。赵才人和冯采女则脚步匆匆地跟在后面。
阴沉的天空下,安车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轿顶的青色绸缎在风中微微飘动。
众人相互见礼之后,叶夭抬眸瞧见后面的赵才人和冯采女,轻轻点头,嘴角微微上扬向她们示意打招呼。
“姐姐!”冯采女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双手紧紧地握住赵才人的手,刚要再出声。
“嘘!”赵才人神色紧张,连忙压低声音打断道,“莫要胡言乱语,给瑾婕妤惹出麻烦。”
冯采女狠狠地点了点头,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激动的心情。
太好了,很快,很快就能摆脱柳充仪!
“今日柳充仪倒是安静得很呐。”叶夭听见李昭仪轻声说道。
恰在此时,一声沉闷的惊雷轰然炸响,将这声音彻底吞没。
还没来得及去瞧柳充仪的反应,皇后身边的映月便款步走来:“皇后娘娘传召诸位主子进殿。”
这还是头一回,众妃嫔在青鸾殿外愣是等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才终于被皇后传召进殿。
殿内,檀香袅袅,却也难掩紧张的气氛。雕花窗棂外,天色愈发暗沉。
“臣妾/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金安。”众妃嫔恭敬地行礼问安。
众人尚未落座,便听到皇后冷声道:“锦绣宫首领太监德福与宫女芳苓相互勾结,意图暗害郭贵妃。”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忍不住低呼“这……”谁也没料到郭贵妃中毒之事竟与锦绣宫有所关联。
唯独柳充仪的脸色瞬间变得一片苍白,她向来与锦绣宫走得最近,此刻心中定是惶恐不安。
窗外的微风悄然吹进,却只能让她惊惶的心愈发感到凉意。
“钱修容驭下无方,陛下已然下旨,将其降位禁足,以儆效尤!身为一宫主位,若管束不力,那便退位让贤!本宫绝不希望锦绣宫这般的糟心事还有第二回!”
皇后一改往日的平和之态,面色沉凝,目光凌厉。
“是!臣妾/妾身谨遵皇后娘娘教诲。”众妃嫔齐声应道,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本宫知晓,有姐妹与钱修容姐妹情深,看望过一次也就罢了。如今的锦绣宫,只准进不准出,可都明白了?”
皇后虽未指名道姓,但目光却直直地朝着柳充仪的方向看去。
此时,又一声闷雷轰然响起,惊起了殿外枝头的飞鸟,柳充仪也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她双腿一软,正要下跪请罪,却被皇后断然打断:“好了,此事便到此为止,本宫乏了,尔等退下吧!”
柳充仪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那句未出口的请罪之词硬生生地被憋了回去,只能咬着嘴唇,随着众人应道:“是,臣妾/妾身告退。”
说完,便纷纷垂首退出了青鸾殿。
回去的路上,云层越压越低,树叶低垂着,
纹丝不动,鸟儿也停止了鸣叫,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走快点,看着要下雨了。”柳贤妃的大宫女朝抬翟车的太监焦急地催促道。
忽的,一两滴硕大的雨点突兀地落下,砸在干燥的宫道上,瞬间化作一小片湿润的痕迹。
腊梅连忙撑开伞,輧车内的叶夭听见一阵倾盆大雨,透过风吹起的粉色轿帷,还能瞧见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花。
远处的宫墙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原本清晰的轮廓此刻变得模糊不清,仿佛一切都被这雨幕所吞噬。
“娘娘,到了。”等叶夭回过神,已经到了灵秀宫。
这场雨下得又大又急,即使乘着輧车也还是轿外的风雨淋到了。
“娘娘,沉香已经备好热水,先进屋吧。”腊梅急切地说道。
叶夭匆匆走进屋内,身上的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下,在地上形成一小片水渍。
换好衣物后,她坐在榻边,听着窗外的雨声,思绪飘远。
这场雨好似要将整个宫廷都狠狠洗刷一番,那噼里啪啦的声响,让人心绪不宁。
叶夭想着今日在青鸾殿发生的种种,皇后的严厉、柳充仪的惶恐,还有众妃嫔各异的神情,都在这雨幕中变得愈发复杂难测。
沉香在一旁轻轻扇着炉火,试图让屋内更加温暖。“娘娘,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叶夭接过茶杯,轻抿一口,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让她身心都舒服了不少。
雨一直下着,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好在雨刚落下的时候,小喜子便带着宫人迅速将庭院中的名贵花草搬到了殿内。
庭院中其他的花草已被打得七零八落,莲花池里的水也满溢了出来,流淌在小径上,形成一道道蜿蜒的水痕。
“这雨不知要下到何时。”叶夭喃喃自语道。
“娘娘莫要忧心,许是明日就停了。”腊梅安慰道。
叶夭微微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不知过了多久,叶夭在这雨声中渐渐有了倦意,迷迷糊糊地睡去。
而那雨,依旧在夜空中肆意倾泻,好似要将往后所有的雨水都一股脑儿地在今夜用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