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引起对方反感的条件下打探更多的秘密？”
张四海并没有见到送这个信息给他的人，锦衣卫有很多种不为外人所知的记号，不管南都这边的防范措施达到什么程度，既然张四海能够顺利的进来成为一个搬运工人，那么他在港口看到属于锦衣卫的暗号就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而顺着暗号的指引，他在一包货物当中找到了给他的命令，从这个命令最后落款的标志来看，发布这条命令给他的人在锦衣卫当中地位非常的崇高，至少张四海过去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落款，至于说他既然没有见过又是如何知道落款人的地位很高，那是因为作为一名锦衣卫，自然有分辨这种落款地位高低的能力。
但是这个命令还是让张四海陷入到一种矛盾当中，如何才能在不引起对方反感的情况下打探到更多的秘密，这本身就是一个矛盾，张四海揪了揪头发，可怜他最近的头发是已经越来越少了，反倒是口袋里的铜子越来越多。
顺便说一句，南都已经开始发行属于自己的货币，这种用水压机直接压制出来的铜板比起朝廷发行的铜币更加精美不说，而且成色也非常好，耐磨，坚，硬，可谓是一种相当适合的货币，在南都这个地方，人们更喜欢使用“自己”的货币而不是大明朝廷那种铜子。
南都也有专门兑换的地方，不管是白银黄金还是大明朝的铜子，都可以在多达八个专门兑换的地方进行兑换，这种铺面都挂着“银行”的招牌，虽然很多人并不能理解“银行”这两个字的意义，但是只要知道这种地方可以随意兑换货币就行了。
“四海，你怎么还在这里发愣啊？港口那边又来货物了，得抓紧时间。”
招呼张四海的是他所在这支搬运小队的队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些夜校的原因，在南都这个地方，很多组织都喜欢用军队的模式来进行管理，虽然张四海所在的搬运小组唯一能够出卖的就是他们的体力，但是搬运组还是按照大中小三个等级进行划分，最小的单位就是小队，而每个小队有一百名身强力壮的搬运工，由一名小队长和两名副小队长管理。
张四海一开始以为凭借自己的力量很快就可以做到小队长这种阶层，他将这种组织形式理解为军队那一套，力量大的人自然就可以坐上管理阶层，只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首先小队长并不是依靠力量比拼获得的，而是要通过无记名投票这种形式。小队的所有人都要参加无记名投票，在发下来的选票上圈出自己希望当小队长的名字，当然也可以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扔进一个只有一条缝隙的木箱子里。
木箱子是由专人看守全程不得打开，直到送去大队那边的时候才会有专门的人打开箱子，然后在全体搬运工的眼皮子下清点选票并且最终按照选票的多少来确定小队长的人选。
这是方杰专门设计的，算是一个尝试。在军队里，个人能力还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所以这套选举方式还不适合军队使用，但是用在搬运组这些地方，却能最大限度的提高所有搬运工的积极性。
成为队长，哪怕就是副小队长，也意味着每天的收入有一定幅度的增长，而且还能管理下面的人，体验手掌权势的滋味。目前方杰的规定是小队一级的领导每隔三个月就要进行一次投票，而中队则是半年进行一次选举，大队领导则是要一年左右才进行选举，事实上到现在为止大队的领导都不是选举产生，因为南都建立到现在还不到一年的功夫。
然而小队长却是已经选举过了，那种在选举当中患得患失的心情让如今每个在任的小队长和副小队长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虽说他们的收入要比像张四海这样的普通搬运工高出一截，但是他们需要承担各种各样额外的工作，譬如说安排每个搬运工的工作督促他们前往夜校学习甚至于是化解他们心中的一些症结，这些都是小队长们需要做的事情，非常类似于军队体系当中的政委，如何在严格纪律的情况下还要春风化雨，非常考验一个小队长的工作能力。
当初曾经有人因此对方杰的这个方案提出异议，是因为他们觉得小队长的工作内容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搬运工能够承担的范围，但在这件事情的推广上方杰却是不遗余力，甚至可以说是“一意孤行”。
有人曾经因此担心过，可是几个月时间过去了，这种选举制产生的小队长们所表现出来的工作能力让当初担心的人大跌眼镜。为什么一个普通平常的搬运工，在获得了领导岗位之后会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这其中的道理究竟何在，很多人都搞不明白。
“现在就去，队长。”
“四海啊，平常时候走神也就罢了，今天你可一定要打起精神啊，今天可是咱们董事长结婚的大喜日子，你要是在这个关键时刻出了什么篓子，到时候就算我不追究你的责任，岛上的其他人恐怕也不会放过你的。”
张四海的这个小队长年龄着实不小了，只是身子骨还算是坚韧，力气也很大，或许正是因为他的年龄和他遇事不慌不忙的性格才让小队里有三十七个人投了他的票。
“好的，我一定会注意，这就去干活！”
如果张四海真的是一个只有力气的搬运工，或许他会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在南都港口这个地方，哪怕就是最低等级的搬运工都有属于自己的宿舍，只要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就可以得到丰盛的一日三餐还有在大明王朝永远拿不到的高额工钱，更重要的是这里的人相互占之间非常尊重，没有人会因为张四海的工作是苦力搬运就瞧不起他，不管是船厂里面的高级工匠还是炼钢厂里的工程师，在跟张四海打交道的时候都是客客气气的，这种发自骨子里面的平等和尊重来源自每晚都会定时上课的夜校。
一开始的时候张四海是不能理解“夜校”这种存在的意义。作为一名世袭锦衣卫，张四海虽然认识字，但其实并没有经过正儿八经的学堂学习，他没有那个资格好像也没有那个必要。
可是在南都这个地方，夜校是每个行当都必不可少的一个设施。在夜校这个地方不仅会传授文化知识，教大家识字写字，还会让本行当里的翘楚们现身说法，讲述这个行当需要的经验和技巧，在更多的时间里，夜校的老师会传播一些在张四海看来几乎是“忤逆”一样的东西。
什么“人生而平等”“职业没有高低贵贱”“汉人同胞就应该团结一致”等等言论，要是在大明朝境内散播这些内容，早就已经被锦衣卫抓起来扔进大牢了。人和人之间怎么可能平等呢，人和人之间要是平等了，那皇亲国戚们算什么，勋贵们算什么，皇帝陛下又算是什么，神仙么？
职业没有高低贵贱更是一个笑话，“士农工商”的分级可是开国皇帝的金口玉牙，“天地君亲师”更是圣人之言，凭什么一个小小的南都连圣人的话都不听了？张四海一开始是不能接受夜校里讲述的那些东西的，可是他发现这些东西在南都非常的有市场，不仅苦哈哈的搬运工人接受，水手们接受，商人们接受，就连军队的士兵们都非常接受这种理论。
一开始张四海也是无法理解的，直到他感受到来自那些在大明应该算是“高级职业”者的尊重，那些南都管理者们对他的尊重之后他终于明白了，原来在每个人内心的最深处都渴望着得到尊重，哪怕是他也不例外。
当他是一个锦衣卫的时候，很多人会尊重他，可是到了南都之后张四海终于明白了，那时候别人尊重他并不是因为他是张四海，而是因为锦衣卫百户这个身份，当没有这个身份的时候，或许他连他鄙视的那些人都不如。
可是在南都这个地方，别人尊重他仅仅是因为他是一个人，一个汉人，一个依靠自己双手赚取钱财从而养活自己的人，“伟大而光荣的劳动者”，南都的统治者给予了每个普通人这样一个称号，虽然张四海并不能理解劳动者为什么是伟大而光荣的，但并不会影响这个“称呼”对于南都所有人潜移默化的那种改变。
人与人之间是相互尊重的，所有管理岗位存在的意义并不是凸显谁比谁高贵，仅仅是为了让工作变得更加简单和流畅，这也是夜校里经常讲述的一个道理。
当张四海在南都待了两三个月之后终于发现，整个难度最神奇的地方既不是炼钢厂也不是造船厂，更不是矗立在南都核心区域的那片住宅，哪怕据说方杰这位大首领就居住在那片住宅当中，张四海也不觉得有什么神秘的，再神秘能够神秘的过深宫大内？
“最神秘的就是夜校了，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