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余欢一笑，不只是苦还是乐，“男主人要一瓢清水河的水，也不是给这院里的女人。”
“这……”
白染无言，跟尽余欢一对眼神，忽然觉得有些悲凉，她不太明白，花姑子为什么要他们来做这件事。
“你敲门？还是？”尽余欢对白染问道。
明显的，他也感受到了这样的气氛，并不是特别的好。
“一起吧。”白染说着，拿起了一个门环，然后看着尽余欢。
尽余欢也拿起了一个门环。
“咚咚咚！”
三声门环响，一环铜绿微落，一环崭新如初。
尽余欢忽然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妥。
但，下一刻，门扉缓缓开。
男人女人同时左右出现。
女人面色憔悴疲惫，见梨花却笑，给了白染一个布袋。
男人沧桑悲戚，瞧着尽余欢手中的水囊，亦是一笑，同样给了尽余欢一个布袋。
黄豆入袋，哗哗作响。
便，几乎就在同时。
“只间梨花不见月。”——女人。
“溪月终是水中影。”——男人。
“谢谢！”
两人齐声道谢，似乎看不见彼此，而男人亦不见白染，女人亦不见尽余欢。
“不知……他/她何时能回来。”
一言已闭，轻叹一声。
凉风微过，吹落一枝梨花，而水囊坠地，清水沿着石板汩汩而动，带走了风逝的落英。
猛地。
两人定定地瞧着尽余欢和白染，双目无声垂泪。
……
不知何时，白染和尽余欢彼此沉默着，走在了回食斋的路上。
“见花见水不见月，见月亦是水中影。”尽余欢一声感叹。
白染沉默了一阵，才说道，“那男人……死了是吗？”
“嗯。”尽余欢点点头。
答案不言自明，两人人鬼殊途，自是不能相见了。
“他……怎么死的？”白染问道，心中有些颤抖。
尽余欢站住了脚步，看着白染问道，“真的想知道？”
片刻，白染坚定地看着尽余欢点了点头。
尽余欢伸出手，轻轻摁住了她的眉心。
只在一瞬。
她眼前的世界就变了。
大雨倾盆，黑压压的天，仿佛随时有可能坠落下来。
不远的前方，天枢山犹如庞大的巨兽，蛰伏在黑夜里，似乎静静地等着什么。
躲在山崖下的兵士们，烤着火喝着粥，等待着暴雨停歇。
“你说，北芜人长什么样？”
年轻的新兵轻声地问道，他从江南而来，土地被恶霸强占，失手打死了恶霸，被送到了官府。
三堂过审，签字画押，爹妈嚎哭，就连砍头饭都吃过了。
却没想，在临死之前，被一纸圣旨给救了。
北方战事吃紧，有身强力壮者，愿参军投戎，便可将功补过。
少年自然不愿意放弃这等活命的事，当即应允，便从温润的江南，来到了这辽阔粗犷的北方。
“哼，什么样？跟野兽一样，那眼珠子，那獠牙，嘿！你做噩梦都梦不见。”年长些的兵士说道。
一口滚烫的粥下去，仿佛这北方凌冽的风，便不再那么刮人。
挽起袖子对着火光，给众人看了看道，“瞧见没有，这就是被他们爪的，一帮畜生，以后老子见一个杀一个。”
伤口深可见骨，黑红相间，似隐隐还有一些恶臭散出，周围一片红肿。
少年知这老哥乃是边军兵户，所属的戍边铁骑营，乃是第一批跟北芜人交手的部队。
传闻中，戍边铁骑营骁勇善战，长年卫戍边关，战力极强。
却没想到，最终也落了个一败涂地的下场。
那我们……少年不敢去想，跟一群野兽交战，是个什么情形。
他想活着，只想活着。
他不知道，三个月短暂的训练，以及手里的钢刀铁枪，能否打得过北芜人。
但，他还想念父母，阿彩，还有江南的水。
“老哥，你这不会坏事吗？”少年对老兵问道，似乎也只想转移自己的话题。
老兵苦笑一声，“伤残营的人，哪个不缺胳膊断腿，你们真以为他们能活着回去？这里离着边关的鸡鸣驿，都还有三百多里，运送粮草的线路都维持不了，更何况他们。”
老兵说完，用木棍拨了一下火堆，让火堆更加明亮了一些。
熊熊的火光映照在他脸上，阴晴不定，时明时暗，“你们记住了，在这里受了伤，就甭想回去了，朝廷顾不过来。”
说着，拍了拍腰间的钢刀，“只有杀，带走一个回本，多杀一个赚一个。”
听到这番话，少年免不得有些呜咽。
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在暴雨黑夜的崖壁之下，更显得凄楚。
“哭个球，闭嘴，你不是杀过人了吗？能活到现在，算是赚的！”老兵说着，递给了少年半块饼，“拿着，吃饱点，男儿流血不流泪，来这儿不是哭的。”
“我想回去，我有爹妈，还有阿彩呢。”少年抽泣着说道。
“谁没爹妈，谁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咱们来这儿，要么是犯事儿了，要么是图一口饱饭，要么是想加官进爵。”
“自个儿选择的，没啥可哭的，有点儿种！”
面对老兵的直言，少年像是更进一步触动了心事，更加难过地哽咽起来。
“我可告诉你，你就当个怂蛋吧，等会见了北芜人，刀都拿不稳。等北芜人把你杀了，闯入关去，还得杀你的全家男人，污了你家女人。”
听到老兵的言语，少年变不再哭泣了。
好一阵，一个宽厚的手搭在了少年的肩膀上，笑着道，“咱们都是来保家卫国的，谁也不想死，但也都不怕死。”
少年抬头看了一眼男人，好半晌问道，“你家里还有人等你？”
男人笑了笑道，“那是自然，是我妻子。”
说着，男人的嘴边荡漾出甜美的笑容道，“一个很好的女人，她一直在等我回家。我在城外清水河边种了一颗梨树，花开的时节，我就能……”
“戒备！戒备！”
忽然！
兵长一声喊，所有的士兵纷纷起立，猛地掏出了手里的钢刀。
“嗖！”
一指锐利的箭矢划破长空，直愣愣地穿过了少年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