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蔷,她也跟着过来了!
虽然是更深夜静时分,秦羽蔷的打扮也照样明艳照人。水红色的锦缎低襦裙,外面罩了白色的狐毛披肩,杏眼桃腮,肤白如玉,端的是万种风情。
她缓步走过来,皮笑肉不笑地在惜月脸上打量,不依不饶地逼问道:“如意轩一直亮着灯,笑语喧哗,什么不要命的贼敢这时候来……怎么?这贼是跑到沉香榭不见了吗?真够巧的!”
随着她的问话,顾远庚也盯着惜月,脸上浮现出狐疑的神色。
惜月不慌不忙地笑笑,有条不紊道:“如意轩门前有两条路,一条大路,一条小路,贼人逃跑自然会选择小路,而这条小路又刚好经过沉香榭,有什么好奇怪的?喏,他往前面西墙根那儿跑了,爹爹已经派人追过去,什么情况待会儿自然知道……”
很快,如意轩几个小厮返回来汇报,说晚上飘着小雨,西墙根那儿是泥土地,显示有杂乱的脚步,一看就是新近踩上的,贼人应该是翻墙逃走了。
惜月坦坦荡荡地站着,一脸平静。西墙根是整个顾府最偏僻的角落,鲜少有人去。晚上她让小厮们暗中监视府门,那个发现顾远庚行踪的伶俐小厮,就是一直在西墙根下偷偷守着,所以才看到顾远庚从西北角的小门进来。
惜月刚才故意指着让人往那边追,小厮留下的杂沓脚印,正好可以解释她的说辞。府里什么东西都没丢,爹爹应该也不会过于深究。
02
果然,秦远庚挥挥手,命令道:“让府里的侍卫加强巡逻,几个偏僻的角门多加注意!”
惜月看向秦羽蔷:“秦姨娘,这下您信了吧?我可没有说谎……倒是秦姨娘您,刚刚把杏影赶走的时候,不是说爹爹已经睡下了,怎么这会儿又说如意轩一直亮着灯,笑语喧哗?”
秦羽蔷张口结舌,干脆掩饰般挽住顾远庚的胳膊,柔声道:“将军,您累了一天了,管他什什么贼不贼的,跟我回去好生歇着吧……柔儿,姐姐胆小,受了惊吓,好生把她送回去!”
顾惜月同父异母的妹妹,比她小一岁的顾惜柔,从秦羽蔷身后走出来,不满地朝顾惜月撇撇嘴,翻了个白眼。
但嘴里说出的话,却是春风和煦:“姐姐,走吧,我送你进去……有什么好怕的?瞧把你给吓的!”
秦羽蔷满意地看着女儿,转过脸对顾远庚说:“瞧,柔儿比月儿还小呢,反倒像个姐姐,又沉稳又懂事又体贴……我们柔儿啊,就是命不好,没生在夫人肚子里……”
03
又来了,顾惜月忍不住蹙眉。秦姨娘最为眼红的,就是她被指给了太子。而顾惜柔高不成低不就,到现在还没许配人家。
在秦羽蔷看来,自己的女儿要比顾惜月优秀多了,只不过时运不济,是个庶女。
她惯用的伎俩,就是时不时拿顾惜柔和顾惜月作对比,再用自怨自艾,换取顾远庚的怜惜和疼爱。
顾惜月平时懒得计较,但秦羽蔷当着她的面,在爹爹这儿嚼舌头,她自然不能忍。便抿嘴一笑:“秦姨娘,不止你这么认为,很多人都说惜柔长得像姐姐,我像妹妹……你忘了,裴夫人来我们府里,还把惜柔认成香姨娘了呢!”
她说的也是实话,顾惜柔体态丰满,喜欢穿色彩艳丽花样繁复的衣服,又热衷于描眉画眼地打扮,看上去确实要比实际年龄显大。
前段时间,吏部尚书裴世通的夫人,来顾府拜访顾夫人,秦羽蔷得知裴尚书的小儿子尚未婚配,就上赶着让顾惜柔也过来见见。谁知裴夫人居然把惜柔认成了顾远庚的一个小妾,闹了一场大笑话。
一提到这事,秦羽蔷脸上挂不住了,但碍于顾远庚在场,也不好发作,只得吃了个哑巴亏。
04
顾惜柔却是怒了,刚刚装出来的温柔贤淑荡然无存,她恶声恶气地说:“这都到沉香榭门口了,我看你也用不着我送吧?说实话,好端端的,我真不想进去沾晦气……”
看来,连顾惜柔都知道顾惜月外祖那边遭了殃,那爹爹和秦姨娘必定也是知情的。
反正都已经回来了,顾惜月便不再兜圈子,仰头看着顾远庚,语调悲凉地恳求:“爹,看样子您都知道了……赶紧想想办法,救救外祖父和舅舅他们吧,娘都快急死了……您是镇西大将军,皇上一定会给您面子的。”
顾远庚不说话,表情复杂地打量着顾惜月,似乎有些尴尬,又有些不忍。
好半天,他才蹙眉摇头道:“晚了,月儿,现在谁也救不了他们了!”
05
院门的拐角处,突然有人失声叫道:“不!”紧接着,一个人影闪了出来。
众人一起抬头,只见顾夫人步履蹒跚地走过来,满脸悲戚。
她在院里听到外面的喧哗声,想看看发生了什么。没想到刚出了院门口,就听到顾远庚说娘家已经没救了,一时面如死灰,肝胆俱裂。
她跌跌撞撞地冲过来,也不顾这么多人在场,紧紧抓着顾远庚,一迭声地问道:“将军,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他们……怎么样了?”
顾远庚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语速很快地说:“岳父和舅兄,私自结党,意图谋逆。明天早朝,皇上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旨,要把他们打入天牢,秋后……问斩……”
顾夫人如遭雷击,先是岿然不动,然后身子猛地向后倾,几欲跌倒,顾惜月疾步扑过来,一把扶住顾夫人,带着哭音,声声喊着:“娘,娘……”
06
半晌,顾夫人才缓和一些,她声音颤抖,有气无力地问:“我父亲和兄长,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说他们谋逆?”
顾远庚环顾四周,屏退小厮和丫鬟,只留两个夫人和两个女儿在场,然后才说:“他们俩……私下联合众多朝廷要员,要上书为梁王求情……皇上有多忌讳梁王,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岳父以前做过梁王太傅,皇上仁慈,从没跟他算过旧账,偏偏他又上赶着趟这浑水!”
顾惜月和顾夫人都愣住了,梁王是先帝的嫡长子,在当年那场皇位争夺战中,他受到的拥戴和支持最多。但因为没有兵权,最终还是输给了六皇子。
六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登基后,梁王被幽禁府中。去年年底,梁王写的一些诗词流传出来,字里行间不乏牢骚和怨气,其中一首还模仿曹植的《七步诗》,指责皇上为了称帝不择手段,残害骨肉。
据说皇上在朝堂上勃然大怒,表示已经看在兄弟情分上,对梁王网开一面,他居然贼心不死,当即下旨贬梁王为庶人,逐出京城。
这件事牵扯的人很多,凡是为梁王说话的,都遭到贬谪,外祖和舅舅为官多年,最是明白通透,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呢?
07
顾夫人呆立片刻,拼命摇头:“不可能,他们不会这么做的,定是有奸佞之人陷害……将军,你一定要救救他们,只有你能救他们了!”
一直在旁边一副看好戏模样的秦羽蔷,这时候走过来,假惺惺地扶住顾夫人:“姐姐,话可不能乱说,皇上是明君,哪儿来的什么奸佞小人?再说了,这么大的事,你让将军怎么想办法?总不能为了救你娘家人,把他也牵扯进去吧,那我们顾家老老小小一大家子可怎么办?将军这几天躲着你,就是怕你不管不顾地给他施压……女人出嫁后就要以夫家为重,哪儿还能事事想着娘家,让将军以身试险呢……”
顾惜月惊跳了一下,真的让她猜对了,爹爹根本没有什么公务,只是躲着娘,怕受牵连,不愿意救外祖罢了。
顾夫人挣开秦羽蔷,转身看向顾远庚,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所以,这几天你根本没有去视察营房……我到今天下午才知道消息,也是你有意隐瞒,对吧?反正一切都成定局,无力回天,你可以堂而皇之地拒绝我。”
顾远庚不说话,但目光闪烁,眼睛不敢和顾夫人对视,他神色仓皇地辩解道:“不让你知道,也是怕你太过忧心……”
08
一阵眩晕袭来,顾夫人轻轻扶额,嘴角却含着一抹悲凉的微笑:“你怕他们连累你,是不是?你根本就没想替我爹爹和哥哥说话。我早就应该猜到……像你这么爱惜羽毛的人,躲都来不及,怎么还会为他们求情……是我太天真了,还一直在等着你回来……”
她喃喃自语着,身子摇摇欲坠。突然,顾夫人撕心裂肺地大喊:“顾远庚,你可曾想过,当初如果没有我父兄,你能有今天吗?你的良心呢?”
顾夫人嫁给顾远庚时,顾远庚只是兵部的一个小官,而她却是丞相千金,算是下嫁。在顾远庚的仕途升迁中,顾夫人的父兄,曾极力举荐,多次出手相助。
曾经寒微的人,最怕提起过去。看顾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责控诉他,顾远庚的脸上挂不住了,他恼羞成怒道:“你父兄身居高位,却处处与皇上作对,是他们肆意妄为,跟我有什么关系……来人,送夫人回去!”
秦羽蔷轻抚着顾远庚的后背,柔声细语道:“将军切莫动怒,姐姐也是急于为娘家娘家开脱,一时糊涂,没考虑将军您的难处,也没考虑我们顾家的安危……”
嘴里这么说着,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这真是她喜闻乐见的场面。她亲手操控的这个局,到目前为止,正在向着期望的方向发展。
09
秦羽蔷的温言软语,让顾远庚的脸色慢慢平静下来,他攥着秦羽蔷的手,欣慰地感叹:“还是你懂事……”
然后,他失望地瞥了一眼顾夫人:“你是顾家的当家主母,居然这么没有大局意识,枉我这些年一片真心待你!”
听到顾远庚的话,顾夫人两腿一软,瘫倒在地上,神思恍惚,眼泪纵横。锦衣玉食的她,一生没经历过什么风浪,养尊处优,心思简纯,而这个晚上,娘家遇难,夫君绝情,双重打击让她一时接受不了,万念俱灰。
顾惜月急忙扶起顾夫人,掏出帕子给娘揩眼泪。然后,她盯着秦羽蔷得意洋洋的脸看了会儿,犀利的目光,让秦羽蔷禁不住浑身一凛。
看到秦羽蔷讪讪地收敛了得色,顾惜月这才冷冷一笑,转脸看向顾远庚,突然发问:“爹爹,圣旨……不是明天才宣吗?”
顾远庚不明所以,闷闷地回答:“我刚才不是说过了,明天早朝当众宣旨……皇上要,威慑百官……”
“那就还有机会,”顾惜月抬起头,直视着顾远庚的眼睛,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这不还没到明天吗?”
“你想干什么?”顾远庚警惕地瞪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