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
江袭月慢慢了解到,萧雨棠作为纪家大太太,在纪府的日子,并不像在外面看到的那般风光。
三十五岁的萧雨棠,十九岁嫁给丈夫纪云廷,因为身体有隐疾,十几年来,膝下始终没有一男半女。
深宅大院,没有儿女的寄托,日子便没有盼头。
而随着岁月流逝,曾经的如花容颜也呈现凋零颓败之势。
对女子来说,色衰而爱驰,这几年,纪云廷待她,渐渐不如从前。
而在她身后,二姨太沈月兰、三姨太夏忆蓉,都年轻貌美,也都正处于一个女子最鼎盛的时期。
02
沈月兰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已经八岁了。
在人丁单薄的纪府,沈月兰一举得双胞男胎。她的地位,稳如磐石,无人能撼动。
好在沈月兰出身寒微,生性柔和淡泊,从不滋事寻衅,更不恃宠而骄。
对萧雨棠,也一直恭恭敬敬,即使自己母凭子贵,也一直保持着应有的尊卑有序。
沈月兰进入纪府也十余年了,萧雨棠和她虽然做不到亲密无间,但也从未生过任何龃龉。
所以,萧雨棠不忌惮也不讨厌沈月兰。
她曾经认为,余生,就这样安然度过也很好。
虽然,少女时代“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的愿望,未能实现。
但能和另一女子共侍一夫而相安无事,命运也算待她不薄。
却不曾想到,真正的威胁,在萧雨棠三十二岁那年,没有任何征兆地,悄然而至。
03
三年前的夏天,纪云廷娶了三姨太夏忆蓉。
夏忆蓉一进门就打破了纪家这些年的平衡,也难怪,她当时只有十九岁,锋芒正盛。
夏忆蓉生得极美,巴掌小脸,下巴尖俏,妩媚动人,两只水灵的丹凤眼,随意一瞥,便顾盼生辉。
纪云廷算不得好色之徒,十几年来,也就娶了两房太太,二姨太还是在萧雨棠不能生育的情况下才纳的。
但他却被夏忆蓉迷住了。
这几年,除了忙生意,纪云廷在家的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夏忆蓉身上。
两个人成双入对,郎情妾意,羡煞旁人。
纪云廷似乎忘了自己还有两房太太。
沈月兰还好,她有两个儿子,感情有所依附。
而对萧雨棠来说,纪云廷就是她的全部世界。漫漫长日,日复一日的等待,日复一日的失望,这种细碎的折磨让她快要发狂。
04
夏忆蓉性格泼辣刁蛮,恃宠而骄。半年前,她诞下一个男婴,从此更是不可一世。
根本不把萧雨棠放在眼里。
而且,时不时含讽带刺,把萧雨棠不能生孩子的事拿出来嘲弄一番。
袭月听到下人们的窃窃私语,说这个府里,明明有三房太太,却好像只有一房。
纪云廷年过四十再次得子,对稚子非常疼爱,连带着对夏忆蓉,也极为宠爱骄纵,由着她的性子,从不加约束。
因此,夏忆蓉在纪府,唯我独尊,嚣张跋扈,无人敢惹。
袭月入府以来,纪云廷只来过萧雨棠这儿两次,都没有过夜,敷衍片刻,便迅速离去。
偶尔,袭月会看到萧雨棠站在窗前,呆呆地看着院内的花木扶疏。
细细的叹息幽幽传来,让袭月也无端多了几分忧愁。
05
熟悉之后,袭月变着花样让萧雨棠开心。
她给她讲笑话,讲她这十几年来随父颠沛流离的见闻。
少女的温言软语,驱逐了长日无聊。萧雨棠也常常久久地看着袭月,目光里有不舍和心疼。
慵懒的夏日午后,萧雨棠的院里静悄悄的。她把袭月叫到书房,一笔一划地教她写字。
谁也没想到,三姨太夏忆蓉突然来了,她没让人通报,而是径直进到院内,直奔书房。
门口打瞌睡的丫头,一直到夏忆蓉走近,才磕磕绊绊地喊了一声:“三……三姨太……”
然后,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夏忆蓉尖利的笑声骤然在门口响起,萧雨棠立刻变了脸色。
她对袭月,有着详尽周密的安排,不能让她过早暴露。尤其是,不能让夏忆蓉过早看见。
袭月看到萧雨棠瞬间僵硬的手指,马上意识到什么。
然后,她拉过桌上刚刚研好的墨,用胳膊肘那么一扫,墨汁全部泼在地上。
萧雨棠微微一愣,骂声响起:“该死的丫头,做事毛毛躁躁,还不赶快收拾!”
袭月连连求饶,弯腰捡拾地上的毛笔和砚台。
她顺手把倾洒的墨汁在脸上抹了两把,整个脸顿时黑乎乎脏兮兮,惨不忍睹。
萧雨棠见状怒喝:“还不赶紧滚出去!”
袭月就顶着邋遢肮脏的脸,夺门而出。
与此同时,夏忆蓉进来了,看见袭月,慌忙躲避,一脸嫌恶。
06
看见夏忆蓉,萧雨棠气还没消,脸色铁青地说:“妹妹来了!”
夏忆蓉皮笑肉不笑地说:“呦,传闻姐姐对下人宽厚,今天妹妹可算见识了!”
萧雨棠没理会她的讽刺,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妹妹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丫头过来斟了茶,夏忆蓉款款坐下,装作不在意地说:“我听说姐姐物色了一个绝世美人,就想过来饱饱眼福……”
萧雨棠一愣,果然,眼多人杂。这段时间她极为小心,袭月更是没有跨出院门半步,就这都挡不住夏忆蓉的耳目。
萧雨棠凝视夏忆蓉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怎么都止不住,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夏忆蓉被她笑得莫名其妙,一时讪讪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萧雨棠止住笑声,才开心地说:“妹妹这消息都是打哪儿来的?绝世美人……哈哈,妹妹已经见到了,就刚刚出去那个笨手笨脚的丫头,连个墨都研不好,我正准备差人把她打发走呢……”
说完,又是乐不可支,仿佛夏忆蓉闹了个天大的笑话。
夏忆蓉松了口气,想到刚刚看到的丫头,畏畏缩缩,脸上都是黑墨,像个小丑,也笑了。
盛宠之下,是内心的草木皆兵。
07
一场风波就这样烟消云散,晚饭后,萧雨棠去袭月房里看她。
袭月正端坐在桌前,看萧雨棠前日教她的唐诗宋词,白皙的手背上,还有一块淡淡的墨渍。
看到萧雨棠过来,袭月急忙起身请安问好。
萧雨棠微笑地看着袭月,想到她下午迅疾的反应,不觉莞尔。
怎样一个冰雪般聪明的姑娘啊,自己真的没有看走眼。
她欣慰又带着后怕说:“下午委屈你了……还好你反应快,不然,让夏忆蓉看到你的容貌,肯定心生嫉妒。没准儿会找找机会除了你……如此一来,才真是你的劫难呢。”
她微微一笑,淡淡地说:“太太,我不怕她,我只怕拿我伤害你!”
萧雨棠一愣,有些动容。她的目光投向窗外的沉沉夜幕:“看样子,不能再耽误了,虽然舍不得……但这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希望……”
袭月不语,窗外,夜色如墨。
08
六月二十八,是纪云廷四十二岁的生辰。
府里一早就开始忙了,萧雨棠在前几天,连着给袭月做了好几身新衣服,又接连送她各种首饰。
袭月明白,萧雨棠这是准备让她在纪云廷生辰那天,正式出场。
纪云廷的生日晚宴,很隆重,很热闹。
酒过三巡时,夏忆蓉率先送了纪云廷一件狐皮大衣,接着,沈月兰拿出一只上好的玉佩呈上。
纪云廷很高兴,笑得合不拢嘴。
这时候,萧雨棠走上前,笑着说:“老爷,我要送你一件与众不同的礼物!”
她拍了两下手,一个少女,盈盈然地走了进来。
她黑发如云,肤如凝脂,眉清目秀。纤细苗条的身子,走起路来如弱柳扶风,我见犹怜。
在场的人,都看呆了。
片刻后,夏忆蓉小声地、轻蔑地喊了一声:“狐媚,下作!”
09
袭月径直走到纪云廷面前,轻柔如水的双眸里盛满了真挚的温柔,她缓缓地跪下,轻轻地说:“小女袭月,祝干爹福寿万年!”
瞬间,原来的窃窃私语,变成了鸦雀无声。
干爹?
纪云廷也愣住了,不解地看着萧雨棠。
袭月继续说:“小女袭月,承蒙太太厚爱,收为义女。从今往后,愿承欢于干爹干娘膝下,以报答太太的恩情!”
萧雨棠这才把袭月的身世说了一遍,如何相遇,心生爱怜;如何拯救,于心不忍;如何收养,宅心仁厚。
她坦白地说:“老爷,你有三个儿子,但却没有女儿,我知道这是你的遗憾。看到袭月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如果我们有个女儿,应该就是这副模样……”
萧雨棠的脸上呈现出伤感和遗憾,纪云廷的恻隐之心,油然而生。
毕竟,萧雨棠是他的结发妻子,他们识于微时,曾同甘共苦,曾举案齐眉。
纪云廷的目光渐渐温和,他扶起袭月,朗声大笑:“好,我纪云廷也算是有福气,从此儿女双全了!”
然后,他走过去,握着萧雨棠的手,欣慰地说:“得贤妻如此,夫复何求!”
萧雨棠含笑不语,她知道,自己赌赢了。
10
看到袭月的第一眼起,萧雨棠是想让袭月进府,嫁给纪云廷做四姨太,让她做一颗棋子,替她和夏忆蓉争宠。
可是,和袭月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她就越不舍。
舍不得这花朵般娇艳可爱的姑娘,成为深宅大院的牺牲品。
她才十六岁,还是个孩子啊。
那天,看到袭月在夏忆蓉面前,那么敏锐地察言观色,内心是惊异而震撼的。
这个姑娘,太聪明了!
如果她嫁给纪云廷,即便帮她扳倒了夏忆蓉,焉知不会成为她的下一个对手。
而这段时间,她也感知到袭月对她的依恋,与其多一个敌人,不如利用这份感情,让袭月认她做义母。
对纪云廷,她是了解的,他并没有那么好色。这些年走南闯北,身上多少也带着一些侠气。
身世曲折凄惨的袭月,很可能会让他心生怜惜。
结果,她赌赢了,以另一种方式留下袭月。
既不牺牲这个少女,又得到慰藉和寄托,以袭月的聪明伶俐,她相信她会成为自己最得力的心腹。
最重要的是,她有了一个女儿。而亲情,总是要比其它的关系更为牢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