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到太医赶来，皇后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临终前，她没有提到自己的儿子，只是用尽全力，抬起手，温柔地抚摸着皇上的脸。
然后，眷恋地、不舍地，闭上了眼睛。
她死了，死在了皇上的怀里。
惜月是在回府的路上，才从爹爹的口中得知，皇后是肃亲王的女儿，由太后养在宫里。她和皇上年龄相仿，两个人一起长大，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早在皇上还是并不得宠的六皇子时，两个人就结为夫妻，郎情妾意，举案齐眉，曾经是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后来，皇上继位，充实后宫。女人多了，是非自然也就多了。随着岁月的流逝，加上肃亲王一族曾和梁王交好，而皇上忌惮厌恶梁王，和皇后也就慢慢生了嫌隙。
02
从今天的情况来看，狠毒势利如皇后，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变坏的，她也曾是明媚娇艳的少女，眼波流转间，只有自己心爱的少年郎。
等到他不再属于她一个人，在争夺恩宠的勾心斗角中，她的笑容开始变得犀利，心肠也逐渐变得冷硬。
最终，皇后想要夺了皇上的皇位，让自己的儿子继承，因为皇上，已经不能给她十足的安全。
但是，即便如此，她也对他保留着最后一抹柔软，渴望权力，觊觎皇位，却绝不伤及他的性命。
即便皇后犯了滔天罪过，皇上也舍不得杀她；而在皇上遇到危险时，皇后毫不犹豫挺身而出，以命换命。
世间的芸芸众生，岂是简单的好坏便能区分；人间的万千夫妻，又焉能用单纯的爱恨来概括。
看到皇上把皇后紧紧地拥在怀里，久久沉默、暗自垂泪；看到秦慕枫被侍卫打伤，依然嚎啕大哭，为姐姐秦羽蔷求情。惜月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
这个初识爱情模样的少女，此刻却是五味杂陈。
03
不管怎么样，漫长又惊心的一夜，总算过完了。
天色微明时分，惜月才和爹爹顾远庚一起，带着沉重又复杂的心情，回到了将军府。
府中的其他人也都是一夜未眠，惜月和爹爹刚一跨进门，侧夫人韩雅慧便带着一双儿女，以及香姨娘、莲姨娘和丫鬟婆子们，乌压压地跪了一地，悲喜交加地迎接他们。
韩雅慧憔悴了很多，一双小儿女，顾明昊和顾惜晴，看见顾远庚和惜月就扑上来，哭叫着：“爹爹，惜月姐姐……”
几个月没见，两个原本白皙圆润的孩子，现在却都是一脸菜色，瘦弱不堪。
惜月可以想象得到，这段时间，秦羽蔷无法无天肆意妄为的统治，对她们来说，肯定也像是经历了一场噩梦。
于是，新年第一天，镇西大将军的府邸，没有任何喜庆热闹的气氛，庭院中跪着的人们，压抑不住的呜咽声和啜泣声，听来让人心碎。
04
韩**抹着眼泪，声音微微发颤：“将军，您终于回来了，妾身还以为，我和孩子们再也见不到您了，还有大小姐……没事就好，老天总算是开眼了！”
顾夫人殁了以后，惜月因为装疯保命，被秦羽蔷囚禁在沉香榭。韩**无意中撞见秦羽蔷让下人送往沉香榭的饭菜，都是冷掉且放馊了的，就指责了她几句。
秦羽蔷当时有皇后撑腰，有恃无恐，不由分说把韩**和两个孩子都关在雪慧堂，派人把守，百般刁难。
因此，惜月在沉香榭受尽**饥寒交迫时，韩**和她的两个孩子，也是水深火热。
惜月忍不住冷笑，在秦慕枫眼里，秦羽蔷是他慈爱体贴的姐姐，而对顾府的女眷来说，秦羽蔷，根本就是恶魔般的存在。
做不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最起码，该有一点点良知吧。也是做了母亲的人，怎么能如此刻薄地虐待两个孩子。
顾远庚阴沉着脸，把八岁的惜晴和十岁的明昊抱在怀里，又伸手扶起韩**，哑着嗓子抚慰道：“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们娘儿仨，受苦了！
顿了下，他咬牙道：“那毒妇……我真恨不得扒了她的皮……”
一阵沉默。
良久之后，顾远庚才转身看着惜月，缓缓地说：“月儿，带我去沉香榭看看吧！”
05
沉香榭的火早已扑灭，但空气中，还残存着燃烧后的焦糊味。
红漆的正门，已经烧了大半，露出一块伤疤般黑乎乎的丑陋痕迹，那个曾经花木扶疏笑语喧哗的院子，现在已是满目疮痍一片狼藉。
顾远庚的脸，痛苦地抽搐着，他在院中不停地踱着步子，眼睛却一直看着沉香榭的正殿——那是顾夫人生前的住处。
许久之后，他才带着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恍惚和忧伤，慢慢走了进去。
惜月跟在爹爹的身后，沉重地跨进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个肃穆的观音像。
慈眉善目的观音，带着洞悉一切的淡然，悲悯地看着所有来到她面前的人。
顾远庚仿佛什么击中了一般，一下子顿住了脚步。
依稀仿佛，惜月也回到那个春日的夜晚，爹爹和娘误会多日之后，终于回到沉香榭。
就是在这儿，娘拖着病体，跪地许愿，求菩萨保佑爹爹毫发无伤平安归来。
如今，爹爹真的归来了，平安地、毫发无伤地归来了，而娘，却走了，永远走了。
06
越过一道屏风，再迈过那扇小门，就是顾夫人的寝殿。
大火没有烧进来，所有的物品，还保持着她生前的样子。
顾远庚徐徐地环视四周，目光里带着说不出的悲痛，片刻后，他怆然地瘫坐在地上，把头伏在顾夫人的床边。
惜月的眼里含满了泪，转身走了出去。她还是想把时间和空间都留给爹爹，让他独自一人追忆、缅怀、忏悔吧。
少年夫妻，携手半生，就在这间屋子里，他们曾有过甜蜜缱绻，有过不舍牵挂，有过误会和眼泪，也有过怜惜和温情。
离别前一晚，他们曾经彻夜不眠，也许曾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憧憬重逢时的喜悦和激动。
走的时候，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归来时，却是一室寂寥，天人永隔，空余悲切。
07
惜月独自一人，呆呆地伫立在沉香榭院中的那棵玉兰树下。
往年的春日里，这棵玉兰总会第一个开花，洁白馥郁的花朵，让整个院子都充满清甜的气息。
如今，这儿成了一片焦土，玉兰，估计也彻底香消玉殒，再看不到满树繁花的模样了。
顾远庚终于从正殿出来，他走到惜月身边，把手搭在女儿的肩上，满腹怜惜地说：“月儿，沉香榭烧毁了，少不得修缮一阵，你暂时搬到落英轩吧……”
说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才又接着道：“估计，也留不了你多久了，昨晚你走了之后，皇上同我说了很多话。其中再一次提到，想要把你指给三皇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惜月低下头，心跳加速，顾远庚看着女儿娇羞不言的模样，联想到他们昨晚的表现，便了然于心地说：“三皇子耿直、善良，值得托付，爹爹希望你觅得良人，这一生安安稳稳度过……也算是对得起你娘了。好了，你过去歇着吧，爹爹也要更衣梳洗，一会儿上朝议事……！”
08
一直在院门口守着的杏影和桃隐，这会儿见惜月一脸倦容地出来，便什么也没说，立刻陪她前往落英轩。
落英轩是顾府东面一处小巧的园子，后院栽满了桃树，阳春三月，桃花盛开，灼灼其华。一场春雨过后，花瓣散落一地，如诗如画，美不胜收，故曰落英轩。
主仆三人到了落英轩，早有丫鬟婆子得到命令，把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生了火盆，焚了香，屋里暖融融的，香气宜人。
顾夫人去世后，惜月一直都是提心吊胆，不知未来会发生什么，不知危险何时袭来，食不能安，夜不能寐。
她太累了，现在，尘埃落定，终于能安下心来。
因此，躺倒在床上，把自己裹在柔软干燥的棉被里，惜月几乎是立刻就闭上眼睛，沉沉入睡。
09
一直到过午时分，惜月才幽幽醒转。这一觉醒来，觉得浑身酸痛，又带着软绵绵的疲乏。
杏影和桃隐服侍她起来梳洗，说将军早就回来了，已经派人过来通传过，让惜月睡醒就马上到小祠堂去一趟。
惜月急忙起身，收拾停当，就带着杏影和桃隐，匆匆赶往小祠堂。
顾远庚正在小祠堂里上香，看到惜月进来，便同她说了今天早朝皇上的一系列旨意。
三皇子护驾有功，被封为睿王，赐睿王府。
秦氏一族，满门抄斩，而秦慕枫，早在昨晚胁迫皇上后，已经被当场打死。
皇后追封为柔嘉皇后，享受大燕国最高的待遇，得以厚葬。
柔嘉，温柔美好，这大抵是皇后留给皇上的最终印象吧，刺在她身上的利刃，抵消了她的冷酷，也让她和皇上之间，定格了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深情。
爹爹的脸阴沉不定，过了好一会儿，才斟词酌句道：“还有，皇上今早收回成命，废除太子，封端王，留居京城。”
10
惜月的心猛地一惊，看来，昨夜皇后挡的那一刀，除了为自己洗脱罪过，居然还给儿子带来了实惠。
留在京城，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再加上皇上对皇后的感恩和怜惜，端王复宠，恐怕是早晚的事。
何况，皇后早已证明，端王和宫闱政变毫无关系，不过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惜月并不关心端王的未来，她和他，早已没有任何关系。
她现在只关心三皇子睿王，一心想为母报仇的他，听到皇后最终的谥号和对前太子的处置，必定心有不甘吧。
接下来的几天，没有其它消息传来，日子风平浪静，顾府因为遭遇变故，整个新年都冷冷清清，没有像以往那样大肆庆祝。
惜月便守在落英轩，和杏影桃隐在一起，倒过得悠然自得。
以前一直都是这样的生活，却没什么感觉，经历磨难后恢复平静安然，顿觉可贵。
11
转眼到了元宵节，天气也暖和起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按照惯例，元宵节的夜晚，阖府的女眷都可以出去看花灯猜灯谜。
桃隐爱热闹，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然而，正月十五早上，下了早朝的顾远庚，突然来到落英轩。
彼时，阳光铺洒一地，又是一个春天了，院中的桃树，已经发了浅绿的嫩芽。
顾远庚站在院里，好像遇到了什么很难开口的事，斟词酌句半天，才讷讷道：“月儿，爹爹跟你说件事……今天早朝，端王突然向皇上陈情，说他被秦氏一族算计，娶了不该娶的人。他要求拨乱反正，废了现在的端王妃，然后再重新迎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