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石青的身手颇受阿满青睐。
想当初他们这些跟随裴寒的护卫也是都从这个年纪过来的,那会儿最爱跟自己人比个高低。
眼下兄弟们都四散飘零,聚不到一起,叫阿满心里多少有点伤怀。
“就在那儿了!”
都城的西南方向有一处静湖,湖水并不深,偶尔也会有石青这个年纪的孩子过来玩耍,常常湿了一身衣物,最后光着腚欢快地跑回家里去。
一般情况下小孩儿下水也没事,因为在湖水里立着一尊水兽的石像。传说这尊水兽是专门看顾小孩的福兽,只要有它在,附近来玩耍的孩子便不会出事。
要是萧雨初在场,说不定会吐槽一下当地人的迷信。
裴寒看遍了这水兽石像,也没看出究竟有什么地方能藏得下一只木箱子。
直到石青把衣裳脱了个精光,直接跳下了水里。
平静的湖面荡起了一层一层的波纹,裴寒是个谨慎又急性子的人,他伸手在阿满的胸口上拍了拍,蹬掉了自己的鞋子。
“我跟着下去看看,你在这儿等着。”
阿满想拦住他,“要不然我…哎!公子!”
他话还没说完,裴寒便直接跳进了湖里,一个猛扎,将头扎进了水里。
湖底,石青正用手拼命地拽着水兽石像的底座,等裴寒凑过去一看,才发现这石像的下面另有空间。
底座四四方方,只是其中一面有被切割过的痕迹,再加上镶嵌在底座壁上的石环,怎么看都得拉上一把才能解瘾。
石青一个人的力量小,拉不动,于是裴寒便伸手绑着他拽了一把。
石座下方被抽出了一个类似抽屉的东西,里面正放着一只木盒子,用防水的牛皮纸包了好几层。
等一大一小两个人从水下冒出头后,阿满便见一个重物从裴寒的手里甩出,往他这边抛过来。
阿满忙不迭的伸手一接,湿哒哒的四方盒子便落在他手里。
待裴寒和石青都上岸了,三个人小心翼翼地将外面的防水纸剥开,漆黑的木匣子还上了一把锁。
锁不大,很好撬。
阿满已经从怀里摸出了匕首,有些跃跃欲试了。
可当他把匕首的尖刃插进了锁头上时,石青却伸手按住了木匣子的盖子,犹豫着对他们两个说道:“我记得,你临走前叮嘱我,一定不要打开这个盒子。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万一里面是很危险的东西怎么办?”
裴寒和阿满对视一眼,两人还真在这个时刻犹豫了。
不过裴寒没有多想,他太迫切地想知道自己这一路的经历都是为了什么,便朝阿满使了个眼色,让石青退开。
不愿再横生枝节的阿满被石青的话说服,他也不愿意裴寒再冒这个险。
“公子,既然你以前都这么说了,想必这里面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如等我们跟孟先生他们汇合,找回了萧姑娘,再……”
裴寒不耐烦地打断他,一把从他的手里夺过了那把匕首。“啰啰嗦嗦的你烦不烦?往后退,我自己来!”
“公子!”阿满拿他无可奈何,想劝又不敢劝。
“退后!”裴寒意外地执拗,匕首压着锁头和链接环处,重重一挑,银色的锁便整个从木匣子上掉了下来。
阿满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担忧地蹙起了眉头。
那双手沉稳地放在了盖子上,裴寒抬头又瞥了他们两人一眼,见那一大一小都紧张得抱成了一团,额头上的青筋跳动了几下。
“……你们要是害怕,可以再退得远一点。”
裴寒无奈至极,结果那两人还真的又后退了好几步,直到站在了一个他们自认为安全的位置后,这才停了下来。
咔哒一声,木匣子被打开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枚纯黑色的印章,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印章底,上面纂刻的不是谁的名字,而是一枝盛开的梅花。
这梅花图案,阿满对它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卢勾这厮……和我们北苍的皇室中人有勾结?!”
裴寒的并不记得这枚印章,只是印象里有几棵梅花树,他好像亲自去看过那些盛开的梅花,在下着凛冬大雪的天气里,红色的梅花悄悄地飘落在他的手心里。
——阿寒我跟你说哦,母后最喜欢梅花了,我想摘几枝给母后送过去,她一定会喜欢的……你能帮我吗?我有点够不着,你让我踩着你的背就可以啦……
——今天是腊八,正巧母后宫里的梅花开了,她让朕过去折几枝,给梅妃送去……哦对了,你跟梅妃是青梅竹马的玩伴,你若是能陪朕去,她一定会很欢喜……
——小寒王的风姿名扬苍城,朕瞧着也是心中欢喜的……只是近来常有朝臣上奏,说你身为主将却擅离职守,只是为了跑去杏林堂追求一个妙龄的女大夫,引起诸多不满。不过你不用担心,朕已经将他们的口舌之议都压下去了……记得初次与那小大夫见面时,她多吃了几口梅花酥,当真是和你相配得很!
男人状似不经意,实则充满了暗示的眼神在脑海中闪现而过,令裴寒不适地皱起了眉头。
这是谁对他说的话?
朕?皇帝吗?
依萧雨初的话来说,他们不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玩伴吗?为什么他说的这些话,会让自己感到心寒意冷呢……
“这是什么?”
阿满的疑问适时地将裴寒从片段的记忆里拉出来,他看见木匣子里有一样东西似乎是用布卷起来的。
这布的质地特殊,摸上去很光滑,只是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阿满捏着布的边角轻轻一抖,掉出一根快干掉的草株植物来。
这棵草很奇怪,一根长茎上长到顶端的位置,突然分岔,左右各劈出一条小绿茎。只可惜从茎干的部分来看,应该是开过花结过果子的,就不知道这果子去了哪里。
裴寒看不出个究竟,便翻开了下面放着的那封信。
他将湿漉漉的手在阿满的身上擦了擦,这才去拆那封信。抖开里面的信纸,裴寒看见信上用合国文字写了很多的内容。
虽然记忆残存不多,可他识别文字的本能还是在的。
从这封信里,裴寒读到了几个人名,很难理解地去询问阿满:“你知道陈王吗?还有这个镇国公……”
裴寒感觉眼前恍惚了下,信纸上的字突然有些看不清了。他用力地闭了下眼,又用手背去揉了一下,才能勉强把后面的字看完。
“萧松泽……他的女儿……”裴寒越看眼睛越模糊,最后眼睛竟是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低头揉眼之际,忽然听见阿满失控地惊叫出声。
“不好!公子、这是神鬼草!这是神鬼草啊!之前在百草门圣地被我们不小心弄丢的那一棵!”
裴寒动作一顿,茫然道:“什么神鬼草?”
“神鬼草上的两颗果子都没了!神果没了,鬼果也被用掉了!完了……难不成尸毒,是从合国传到我们北苍的?公子!公……”
阿满忙去掰裴寒的肩膀,想跟他道明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谁料他一看见裴寒的眼睛,心顿时凉了。
白茫茫的眼珠子上,黑色的瞳孔黯然失色,像是被笼罩了一层灰蒙蒙的雾一样。
裴寒很不舒服地还在用手背揉着眼睛,一边揉一边强作无事地问他:“神鬼草是什么东西?它的果子怎么了?”
“……”
阿满嘴唇哆嗦着,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便是连匆匆赶过来的石青也被裴寒的眼睛吓到,匆忙后退了一步。
“裴大哥……”少年惊愕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眼前已经一片漆黑的裴寒也懒得再装了,他闭上眼睛许久,怀着希望再次睁开,仍旧是无边黑暗。
男人笑着耸了下肩膀,语气一如既往的明朗。
“该死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公子……”
“要是小美人知道了,她一定会骂我固执不听劝的!”裴寒抱头,仿佛看见了末日,脸上十分绝望。
阿满气到说不出话了——这种时候能不能不、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