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眼里的青白光才将他的体表数值标注出来，方才仿佛完全失灵了似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这也正是她没有发现孟不凡受伤的重要原因。
“这是贯穿伤，从伤口来看，已经有些日子了，你就这么硬拖着回来治？那淳州就没个像样的医馆或者是大夫吗？”
医者不自医，古往今来皆如此。
孟不凡的脸色苍白得很，他将那瓷瓶上面的塞子用嘴拔开，吐到一旁，抓起来就要往身上倒。
如此彪悍粗暴的治疗让萧雨初看不下去，只能抓住他的手臂制止道：“算了，我来吧。”
贯穿伤虽然没有伤到要害处，可是因为这些时日的拖延，已然开始发炎，甚至外面翻卷起来的肉还开始溃烂。所幸这伤口上没毒，要清创起来，只怕能让孟不凡这等壮汉疼得昏厥过去。
孟不凡忍着疼痛，还与萧雨初说笑，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见他忍得那么辛苦，萧雨初也总算是明白他为什么在回到苍城的第一时间是来找她，而不是去静远医馆找阿宣了。
就这副模样，定是会把阿宣给吓哭的。
“我走了以后你便投靠了杏林堂？这儿比我那儿好吗？”
萧雨初下手慎重，因而说话也不过脑子，问什么答什么：“那当然，这儿的医书都是我没看过的。只今日半天，我便获益不少……你别动。”
这男人疼得连肌肉都在抖，他感觉到了疼痛，身子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挪，结果被萧雨初没好气地在赤裸的后背上拍了一巴掌，当即又坐直了身子。
孟不凡恹恹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算是白在你身上花费那么多功夫了！”
“你清醒一点，分明是我去了静远之后，一直在撑着医馆，还要伺候你们一大一小的伙食。说起来，你工钱还没给我呢！”
“呵……你来这儿，阿宣怎么办呢？他没拦着你？”
好不容易将烂肉剔去，以药水消毒，萧雨初又寻来了纱布，准备上药。
她绕着层层白纱，偷偷看了眼孟不凡的脸色，小声道：“裴寒答应我会照顾好他，等我来杏林堂足月了，便能回去探望他了。”
孟不凡和裴寒素来是不对付的，也不知道这样安排他可会生气？
谁料孟不凡心如止水，只是平静地叹了口气，便靠在了椅背上，像是被什么东西彻底压垮了一样。
萧雨初见他情绪不对，趁着上药的功夫问他：“你的事办完了吗？可还顺利？”
两眼放空的男人勉强打起精神，冲着她笑了笑，竟叫萧雨初看出了点绝望和悲怆的意味。
她的手一顿，忽然明白了什么。
静谧的房内被微微摇曳的烛光照得昏暗阴沉，仅有的黄晕暖光并不能慰藉人的心，只是平添了几分哀伤。
孟不凡悠长地叹了口气，娓娓言道：“其实当年，我还有一个同门师兄。他亦是十分出色的大夫，却在百草门的那场动乱里，失去了踪迹。”
“数年后，我偶然听闻漠州有一名毒医，出身诡秘，却十分精通虫蛊之术。求他救人必须都是以命换命，我当年好胜心强，便找上门去想见识一番，谁料……”
萧雨初猜测道：“那人是你师兄？”
“不错。”
止血金疮药被里三层外三层地涂了许多，又用纱布包上，孟不凡整个上半身就像是被包好的木乃伊，让萧雨初暗中抿了抿嘴，有些想笑。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孟不凡的往事吸引了去。
“当时师兄虽然还认得我，但是对自己如何离开的百草门却记不清了。我便想暗中着手调查此事，不料被一股莫名的势力暗中阻挠。我以为淳州和漠州已成是非之地，意图带师兄离开。当时他已经娶了漠州的一名女子为妻，她怀有身孕，多有不便，我们只能等孩子生下来再从长计议。”
“可就在师嫂临盆当日，那股势力派来了杀手，我和师兄难以抵挡，师兄便托我将孩子先带走，由他来拖住那些人。”
“等我安顿好一切再回去救援时，师嫂的尸骨被火化，师兄……也不见了踪影。”
说完这些，孟不凡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哀伤。
“我当他已经死了，他本来已经死了……”
这话里有话啊？
萧雨初蓦地想起了一直陪伴在孟不凡身边的那傻小子，犹疑地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没说。
他师兄的孩子，除了阿宣还能有谁呢？孟不凡可是一直把他当儿子来养的。
“本来死了？”萧雨初从这话里听出了点什么，追问道：“这么说来，他还是活着呢？”
孟不凡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张了张嘴看起来想说点什么，可是力竭疲软，整个人往昏沉的意识里坠落进去，很快便昏睡去了。
室里只闻一声空幽的叹息。
细嫩的手指在他的额间轻轻一点，萧雨初一贯冰冷的眼神渐渐柔和。
她刚把人安置在床上睡下，放下了帘帐后，便听到了院外传来一阵响动，还有火光闪现。
“有人潜入了内府！快搜！不要让他跑了！”
这动静可不小，萧雨初一时心慌，不知该拿那明晃晃躺在床上的人该如何是好。
她拉开门走出了屋门外，正好瞧见桑云从院外走进来，一脸茫然。
萧雨初脑中闪过一个计划，随后便冲着桑云招了招手，高声唤他：“师哥、师哥你来一下！”
下一刻，挎着药箱的桑云便被萧雨初推进了她的屋子里。
“楚师弟有话跟我说？你要……啊！”桑云一跨进门，便见床上的人从帘帐里垂出了一只手来，那张素来淡然的脸上露出了震惊失措的表情。
“这、这是……”桑云一回头，便看见萧雨初双手合十，冲他拜礼。
“桑师哥你别急，这人乃是对我有恩的恩人。而今他遭了难，想找我帮他的忙，这才闯进了杏林堂。等他伤一好，我便让他离开，只求师哥千万别跟旁人告发。若是能……帮忙打个掩护，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萧雨初不得已地挤出了一抹勉强的笑，对桑云露尽了好脸色。
这下子，桑云陷入了沉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