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在交待后事一样，骆昊介每句话的份量都重之又重，让萧雨初压力倍增。
她迟疑了半晌，最后还是将心底里的疑惑问出了口。
“师父身上的毒……是从哪儿来的？”
按理说，师父他一直待在杏林堂内府的塔楼里，不是静心研读医书，就是闭关静养。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这尸毒的才对。
唯一的可能，应该就是去淳州救援的那次。
难道说……
萧雨初心一提，急急唤了他声：“师父！是不是你……”
“师兄！”就在萧雨初斗胆想问个究竟时，忽然被一个呼喊声打断，听起来好像是倪童那大嗓门儿。
骆昊介的腰身板都下意识地挺起来，察觉到这一点的萧雨初一阵眼酸。
他是不想让自己在几个师兄弟的面前露出一丝懦弱，已经习惯挺起脊背、为同门撑起一片天了，好让师兄弟们觉得他还是可靠的那个大师兄。
这样一想，还真叫人心酸又心疼。
骆昊介示意萧雨初将针从自己的身上起出来，只可惜的是，萧雨初刚起出一半，那些个放荡不羁的师叔们便直接从塔楼的窗户外翻上来，跳进了骆昊介的卧室里。
倪童生性便如此大胆，总是因为行事没规矩而被郁意训斥过很多次。
但是骆昊介却很少对他惩罚责备，偶尔还会递来一个温和的眼神，总能让倪童回想起很早以前的时候。
在他们还是少年的时候。
“哎哟！这不是小师侄吗？”倪童见着萧雨初的时候，颇为意外地睁大眼睛，爬窗户的动作一顿。
当然他也看见了萧雨初正在从骆昊介手臂上收针的举动，挠了挠头，突然觉得自己来的有些不是时候。
“猴儿。”当郁意从塔楼的正门走进来时，看见了倪童那不规矩的举动时，便嘲弄地叫了他一声小名。
结果倪童便张牙舞爪地从窗台上翻跳下来，冲着郁意疯狂摆手。
“郁师兄！你别当着咱师侄的面拆我的台啊！”
已经来不及了。
郁意不以为然，萧雨初则是掩着口偷笑，将手臂缩回了袖子里的骆昊介则是跟他们两个点点头，宽厚地问候道：“回来了。”
他也没有问关于分堂的事，这也更加让郁意和倪童确认了一件事——他们师兄应该是早就知道这件事的内情，但是却任由他们就这么被调走。
郁意有些恼道：“师兄听从书士的话，特意将他们调往各地的分堂，就是为了抓他个现行？”
骆昊介浑然不知师弟们已经动了怒，还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不这样的话是引不出他的，而且他对你们的存在很敏感，所以我想让你们离开，再把那些本就是苍城中的名门子弟送回去，他应该会掉以轻心，露出马脚。”
毕竟，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要是能将骆昊介取而代之，那整个杏林堂就能成为书士手中的一把利刃，不管是求名还是夺利，都无人敢与之争辉。
只不过这代价着实惨重了些。
向来没什么情绪表露的郁意突然深深地拧起了眉头，有些恼火地对他说道：“骆师兄，这么多年来，你就压根没把我们当是你师弟看待！”
说完这句话，郁意便气冲冲地夺门而去。
骆昊介愣住了，倪童也愣住了，唯有萧雨初幽幽一声叹息，默默地将针收回了针包里。
室内沉静了好半晌，最后倪童才低声说道：“我们两个从分堂赶回来的时候，路过了淳州。”
淳州，百草门的旧地，专属于他们的故土。
骆昊介的眼神有些飘忽，思绪似乎也跟着一同飞回了那片令他魂牵梦萦的旧乡。
“那里恢复得很好，人们在努力地为这个冬天做准备，虽然之前的那场似瘟疫一样强悍而迅速的尸毒大祸将大半个淳州都毁掉了，不过活着的人仍旧在为未来努力。”
“路上，我们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背着他的夫人。他们已经年过花甲，夫人的腿也因为尸毒而被截掉了，无法独立行走。而今他们正打算寻找一处春暖花开的地方安家，仍旧想着一切从新来过。”
倪童难得能说着这么一大段有大道理的话，连准备离开的萧雨初不禁也停下了脚步。
他说：“人生茫茫，苦途无光。重要的不是能不能走下去，而是能不能把这份信任给予身边的人，共同负担着一起走下去。咱们师兄弟多年，你既然早已知道乌青和书士有不对劲的地方，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
“信任我们，真的就这么难吗？”
萧雨初很想补刀，说她师父只是信任了沈微一个人罢了，连她这个徒弟都隐瞒着。
但是看了一眼骆昊介垂下头的黯然模样，萧雨初便什么话都不忍心说出口了。
“倪师叔，”萧雨初拽了拽倪童的手臂，低声道：“我有些事想请教你，我们出去说。”
两人同时走出了门外，自然没看见骆昊介在门关上后，倏然耷拉下来的肩膀。
他的后背佝偻弯曲，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压垮了一样，摇摇欲坠。
消瘦得几乎只剩骨头的手指缓缓地抚上了自己的半边脸颊，痛苦、挣扎和绝望都从眼里一一闪过，最后被深深地埋藏在眼底。
“我又何尝不想呢？只是这些，太多太重了……”
来到了塔楼的一层，萧雨初踮起脚去整理那几条被风吹到窗外的帘子，因为动作幅度太大的缘故，很容易就让倪童看见了她隆起的腹部。
倪童惊讶道：“小师侄，这许久没见了，你这肚子怎么吃得这么胖啊？”
萧雨初在听见他的话后，气得差点从窗台的部分翻出去。
没有彻底离开的郁意也睨了一眼她的身体，向倪童甩去一记冷眼：“傻子，她那是怀有身孕了。亏你还是个大夫呢！”
“哦，原来是这样啊！”倪童尴尬地笑着挠了挠头，但是很快又意识到了什么，突然脸色一变。
“你怀孕了？！”
“谁的孩子？他人在哪儿？你是不是被欺负了？你不要怕师叔们的武功都是个顶个的好手，你说出他的名字、我去杀了他！”
倪童一卷袖子，可萧雨初却没心思戏弄他了。
“关于师父的事，我觉得有些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