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外公一手带大的,十七岁那年,我正在和伙伴在水里捉鱼,看见外公他们抬着一口大棺材经过,紫色的木头雕花刻兽,很是气派,即使我在河里都能闻到棺材传出的阵阵香味。
其实我不太喜欢外公,因为外公的职业是抬棺人,但是所有的白事他从来不会带我,也不会带任何好吃的回家,长时间造成我心里极度不平衡。
所以现在我眼睁睁看着他佝偻着身子,用尽全力抬棺,心里觉得这一点都不辛苦。
就在棺材快要上桥的时候,旁边一个穿着道袍的老者大喊一声:“踩三桥,水逆,龙王开。”
棺材后面的白衣孝子传出此起彼伏的哭泣声,整个送葬路上弥漫着一股悲伤。
外公抬得是棺首,所以是第一脚踏上桥的人,一步一步,左右摇晃中,木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看到外公的身体被棺材压的不断弯曲,他要紧牙关好像很痛苦,老者一声一声催着上路,看的一阵揪心,桥会不会塌掉?。
六个人抬棺。
前、中、尾各左右一人。
可是不到一半的距离,棺材开始朝着外公左侧倾斜过来。
看到外公额头上的汗水不断滴落,在那一瞬间我莫名的心疼起来,站在水里紧张的看着外公蹒跚的脚步,感觉他就在那一瞬老了很多。
打小我就因为父母离异被送到了外公家寄养。多少年了,我只在电话里头听到了所谓母亲的关心,就是一句:“钱已经打到卡里了。”
现在越看外公弯曲的脊背,我的心口越是难受,外公即使不怎么待见我,也没差过我一口饭啊。
所以思前想后,我扎了猛涨子从水底游了过去,然后从桥的中间麻溜的攀爬上去。
外公听到响动,猛的回过头看我,怒中带着无限的恐惧。我不懂他的眼睛。不懂为什么他看到我时额头上加深的那些皱纹代表着什么。
“滚,滚下去……”冲着我大喊大叫,竟然连一丝丝的感动都没有。
我的手已经碰触到棺材了,心里憋着一口气不舒服,所以紧紧抓着棺材底下,双手向上托举,故意个外公唱反调。
“上路。”后面的人见有意外状况急切的催着,我全身打了激灵,身体不由自主的随着棺材奔跑,仿佛抬棺材就是我这一刻的使命。
我们农村有个规矩,棺材抬离地面就绝对不能在中途停留。
因为我的原因,外公步子没有跟上大家,然后一个趔趄摔倒桥上,额头上鲜血涓涓的流着,然后滴入河中。
“外公?”看到血我心里慌了,大喊一声,可是肩上抬着棺材,既不能放手,也不能停下。
焦急不安的时候只见外公趴在桥上哭着道:“抬,继续抬,不要停。”
那会让我滚,这会让我抬,外公的眼神由恐惧变成了悲伤。
一路抬着棺材小跑,我们在赶时间,却将外公留在原地。下桥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下外公,他依旧孤零零的坐在桥上。额头的血不断流着,眼神悲伤无助。
外公最近两年很少抬棺材,况且他最近生病了,除非今日这口棺材非抬不可,那么死的人只有一种可能。
那便是——江家。
就在这时,我的耳朵旁传来一句:“欠的债总归要还。”
我轻轻重复着这句话,突然后背一阵一阵发凉,因为我可以断定声音的来源就是我肩上的这口棺材。
我听到了孝子哭泣声中一句接着一句的呼唤:“妈妈…妈妈…”
果真是江家,江门的老婆死了,她和外公吵了半辈子架,今日她死,我们家抬棺入葬。
在我们这里,人死后,不入土不火化,棺材置于悬崖叫做“船葬”。
我们抬棺人小心翼翼的按照道士指定的风水地将棺材安置妥当。
一口气走了这么远的路,我累的瘫痪在地,看着孝子朝棺材三叩首拜别,江蓝而和江红而眼睛红肿,嘴里依旧叫喊着:“妈妈……”
声声的呼唤让许多人抹眼擦泪。从此以后,他们这对双胞胎就成了世上没人要的孤儿。
其他人渐渐离去,我转过身在悬崖边喘着粗气休息,一个水袋子突然从背后伸到我面前,江红而清秀的脸庞上泪光点点,我实在太渴了,说了声:“谢谢。”
然后拿起水袋子就开始“咕噜咕噜”狂灌。
“你还有脸喝水。”一声怒吼,来不及反应,我就被人从屁股后面使劲踢了一脚,以狗吃屎的姿态趴在地上,一口水呛的我肺疼。
“哥哥,你干嘛?”江红而极力阻拦着她哥哥江蓝而。
我怒火中烧,从地上爬起来:“江蓝而你是疯狗吗,一口水至于吗?”
没想到江蓝而一把推开江红而,挥舞着拳头冲我打过来,嘴里大骂道:“你黄家没有一个好东西,你外公害死我爸爸,今天你又来我妈妈棺前猩猩作假。
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外公与江家这婆娘不合,我是知道的,原本以为起因是“寡妇门前是非多”。
却不知道外公什么时候害死过人,难道这就是他必须为江家人抬棺的原因吗?
因为是在悬崖边,我虽然不相信江蓝而所说,心里火气很大,但也害怕江蓝而失足掉下去,所以我不敢有大动作的躲闪,,一边的江红而想上前阻拦又无法插手,着急的大哭。
我双手抱头一边挨着,一边大声替外公辩解:“没有,我外公乐善好施,平日里你们家有什么困难我外公都在暗中帮衬,你爸爸的死跟我外公没有关系。”
我从江蓝而的脸上看到了狰狞的表情,然后他猛地一脚踢在我的肚子上。
因为他比我小两岁,所以我没想过还手。可是这小子力气出奇的大。
钻心的疼让我两眼发黑,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悬崖的棺材里传出幽幽的笑声。
“住手,住手,这事情跟黄月没关系。”江红而拼尽护在我的身前。
江蓝而还是不肯停下,继续骂声:“你外公这把年纪了还非得抬棺,难道你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吗?”
说我可以,但是说外公的坏话绝对不行,我最终还是选择和江蓝而你一言我一语的扭打在一起。
直到天黑,我才筋疲力尽的一瘸一拐的往后家走,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表示着即使有江红而的阻拦,我还是败在了小我两岁的男孩手里。
可是我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所以加快了脚步往回家跑,透过门缝我看见外公正坐在院子里发呆。
嘴里也念叨着哪句:“欠的债我来还,你为什么不放过无辜的孩子?”
外公的话让我如雷贯耳,难道江蓝而爸爸的死跟外公真的有关系?
就在我透过门缝观望的时候,我家的黑猫突然站在墙头上冲着我嘶吼,它以前可是很温顺的,可现在确是龇牙咧嘴。
外公听到响动,拿起院子里的笤竹一瘸一拐的追着我打了好几圈。
我有些委屈,即使我做错了什么,外公完全可以说出来,要是我错了,我一定改。
可是外公什么都没有说,打完我就坐在地上开始哭泣,嘴里一直念叨着说,他对不我,对不我妈。
他叹了长长的气,无奈的说:“我欠的死人债落到了你的身上,外公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