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带出多少算多少。”莫问离一转身,微弯下了腰。
“做什么?”苏语惊讶地问。
“我背你,走得快。”莫问离催促道。
“我可以走,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让你累着啊,你放心,我走得动,也走得快。”苏语抬袖,给他擦擦落到额上的雨水,转身往下走。
莫问离心中一动,眼中柔情浓浓地溢了出来,拿起一边的竹杖,大步跟在苏语身后。
十月摆摆大脑袋,纵身一跃,直接到了那群山民面前。大家吓得倒退了好几步,见它没有上前来咬人的意思,又围了过来。
“莫大人,请你带好他们。”婆婆拉着小马的手,小马背着小青,这是唯一一个有男人背着的小女孩,若非是被十月吓得摔伤了,也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
“我们不走了。”婆婆又扭头看身后,数十老妇人正红着眼眶,把手里的孩子往前推。
“我们老了,走不动,不能拖累你们。这山我们也探过,路很险,你们两个是有本事的人,我们就把他们托付给你们,只要带出几个,也算我们后继有人。”
婆婆平静地说着,转过头,皱纹纵横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族长把大伙儿交到我的手中,我也算是尽心尽力了,你们跟紧了莫大人和莫小姐,好好听他们的话,以后他们就是你们的族长。”
“婆婆,娘……”众人听完,跪下去,围着这些妇人痛哭。
“要么都不走了,反正外面什么样子,我们也不知道。”有人抹着眼泪,大声说。
“不行,族长说过,只要有一个大人在,就要把孩子送出去,不受这里的寒冻之苦。”婆婆摇头,坚定地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只泛着古朴光芒的黄玉,颤微微地走到苏语面前,拉起她的手,把玉放到了她的掌心。
他们说什么,苏语听不懂,但大致看明白了,这些老妇人不想当大家负担,要留在这里。那个大肚子的妇人也不走,紧紧拉着小女儿的手,又捧着她的脸亲吻她。
苏语的眼睛湿漉漉的,可她真没有把握带着这些妇人活着离开啊!她紧紧拉了拉婆婆的手,小声说:“你们坚持着,只要我们出去,一定回来接你们。”
婆婆笑了笑,点点头,转身看向还在伤心哭泣的众人,大声说:“好了,都不许哭,全都站起来。我们是攸兮钢血护卫的后人,我们的祖先是宁折不弯的豪杰,我们不能给他们丢脸。你们每一个人,都得给我走出去,到了外面,不能干坏事,要听莫大人的话,好好做人,好好过日子,要记得你们姓于,但是不要告诉别人,以后,就都姓莫。”
众人又磕头,哭声愈大了。
“快出发吧,不要再拖了,这是地下的水,黄泉的水,赶紧走!”
婆婆用力挥手,转过身,不再看大家,一双混浊的眼睛渐红了,泪花直涌。
妇人们上前去,一个一个把年轻人们拉起来,丈夫和妻子决别,母亲和孩子决别,姐姐和弟弟决别,生,与死决别。
莫问离从来没想过要担起责任,在寒水宫里也这样,除了苏语,别人的生死向来和他无关,可这会儿,胸膛里涨涨的,像有什么说不清的东西,要从刚强的心脏里爬出来。
“走吧。”苏语拉了拉他的手指,轻声说,眼睛早就红了。
小马大步过来,在苏语面前蹲下,他力气大,背上背了个竹架,苏语可以坐在上面,腰上还拴了几个陶罐,不用说,那是木炭,给苏语取暖用的。
可苏语什么也没为他们做过呀!他们就这样信任了她和莫问离……她抱起了一个小姑娘,让她坐在小马的背上,然后牵住了一个小姑娘,大步往桑树林走去。
之前几天,她在桑树林里探过,这是唯一一个地势较缓的地方,尽管也那么陡峭,还有巨石堵路,可他们既然可以进来,就一定可以出去,只是进来的路被堵上了,找到那个入口,就能打开这个与世隔绝的山谷。
一行上百人,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往回看。
婆婆带着老妇人们站在原地,冲苏语挥手。
苏语举着那枚黄玉,冲她笑了笑。莫问离亲手做的秋千架在风里乱晃着,忘川花被风吹得花枝乱颤。她亲手染的布还挂在房门口,在风里飘得像红色的凤尾蝶。
她在这里生活了十七天,莫问离数的。
“来。”莫问离拉住她的手,让她跟紧自己的脚步。
“莫问离,如果不能把她们带出去,怎么办哪?”苏语仰头看怪石嶙峋的大山,担忧地问。
“那我们就在睡在忘川花上,当一对苦命鸳鸯,哈……”莫问离笑起来。
“谁要和你做鸳鸯,你是猴子。”苏语拧眉,可把他的手拉得更紧了。
这是生死相依的感情哪,怎么感觉以前就这样?难道他说的是真的,她和他,就是夫妻?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莫问离没飞,还守着她呢。
……
这一路上的路线,全是莫问离这些天根据他们前人留下来的书和地图拼凑出来的。
一走,就是两天。
因为有太多孩子,速度很慢。在林子里钻来钻去,出了满身大汗,可一停下来,凉风一吹,又冻得直发抖,第二天晚上,小东西们病了一半。
天色黑了,刺骨的寒意夺去娃娃们最后一点力气。
大马和小马经常在山里转,几年前曾经到过这里,引着大家到了一个山洞中。苏语中午就走不动了,双腿开始发抖,每迈一步都觉得是折磨。她哪里爬过这样的山,走过这样的路,大马和小马身上都背着孩子,还抱着孩子,所以莫问离亲自背她。
到处都很潮湿,柴火生不起来,大马和小马点着了兽油灯,把带的兽皮拿出来,垫在地上,让苏语坐,再把生好火的陶罐给她。众人挤在一堆坐着,安静地看着山洞外的雨水。
十月进来的时候,大伙赶紧让开,看着它大摇大摆地挤到了苏语和莫问离的中间。
“你这头狮子,跟着我作什么?”对于这个意外来客,苏语有些无奈地揉揉了它的大脑袋,小声问:“你吃了我烤好的美食,还让小青姑娘摔伤了腿,你这个坏家伙,为什么不回家?”
十月不理会她的坏脸色,大脑袋搁在双爪上,疲惫地合上了幽碧的大眼睛。
大马拿出婆婆事先写好的纸条给莫问离。
“这是翡翠洞。”莫问离扫了一眼,从怀中拿出用油纸包好的丝绢,上面画着山谷的地图,是他根据书中记载和之前残缺的地图重绘出来的。
丝绢上的忘川花汁散发着浓郁的幽香,让人精神振奋。
“翡翠洞,名字真好听,不知道有没有翡翠,带出去,也算大家有个小本金,置些田地,以后好过日子。”苏语抱着陶罐稍稍暖了一下手,放到了莫问离的怀中,“你快暖暖。”
“你自己暖手吧,我看看你的脚。”莫问离还给她,放下地图,拖过她的脚,扯下小狐皮靴子,用帕子给她擦脚底,再用小针给她挑破水泡。
苏语痛得直蹬腿,不停地在他身上拍,“不挑了不挑了。”
“不挑,你明天怎么走路?”他拧着眉,不退让半步,坚持把水泡给她挑穿了,再抹上草药。
苏语痛得半天才缓过气来,看着他小声说:“你脸色也不好看呢,你是不是也凉着了?我很担心你……”
莫问离看了她会儿,神色严竣起来。
“怎么了?”苏语又靠过来,担忧地问。
莫问离沉默了会儿,低声说:“其实……我饿了。”
“你……还真严肃。”苏语掀掀眼皮子,从小包袱里拿出了烤好的野薯根,剥了皮,递到他的手边。
“乖乖伺侯好了。”莫问离斜她一眼,懒洋洋的,妖孽气十足,似乎又打起了精神。
“美的你,快吃吧。”苏语笑笑,把野薯根塞到他的嘴边。
“我来伺侯莫大人。”
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子弯着腰过来,伸出两只细白的手,接住了野薯根,秀气的小脸上抹着几丝羞赧的笑意,以恭敬并且仰视的模样跪坐在莫问离的面前。
她的声音很小,很软,但是比大马说的还要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