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他松开了她的柔唇，长指抬着她的下颌，盯着她的眼睛缓缓地说。
苏语闷闷地哼了一声，别开了脸，小声说：“身上来了……”
“莫不是为了逃避，自己抹了猪血？”他嘲笑道。
“那么脏的东西，王爷先抹。”苏语气结，推开了他摁在下颌上的手，小声说：“王爷要找东西就快找，此处久不住人，阴气太重，莫伤了王爷的身子，沾了晦气。”
“听着你这假意关怀的话，本王还挺受用，平常多说说，哪天本王高兴，赏你点金银，反正你也贪那些东西。”他冷冷说着，转身往前走。
苏语看着他的背影，终是忍不住大声问：“我是爱金爱银爱红尘，那王爷深夜前来到底又想找什么？君若为龙，必将君临天下，何需寻些俗尘凡物？”
君墨言的脚步猛地顿住，扭头看她，双瞳里杀机渐浮。
苏语倒不怕了，来到她生活了十四年的小院中，恍若看到父亲就在月下踱步，为国事忧伤，为百姓操劳，他就站在那棵银杏树下，浓眉紧出一世风霜。
她往前走了几步，仰头看着他，小声说：
“你的帝王之心，四年前就举世皆知，你扮弱回来，不就是为了让大家相信你不是来夺这帝位的吗？你若为帝，请你为我父亲正清名，洗冤屈！”
“你这是求本王？”他双瞳微缩，盯着她涨得红红的俏脸。
苏语既已话说出口，索性说个痛快，这样每天闷闷蔫蔫活着，也确实难受。
“你问我为何三年多还不走，问我，为何父亲弹劾过你、我还敢嫁你，我为的就是这个愿望。我是女子，上不得朝堂作不得官，这天下女子，莫不是以父以夫以子为天为地，我本盼你回来，尽力伺侯你，尊为你天，请你为我雪冤……可你三年不归，我无人可靠，游走市井，尽我浮游之力而已。你如今回来，却又嫌我厌我，废我为奴，齐王，你戎马生涯，杀伐决绝，绝世英雄，何苦一定要为难我一女子呢？”
这是君墨言第一次听一个女人如此当面说他——君若为龙，必将君临天下，何需凡尘俗物……
他的瞳底渐亮起了光，抬手在她的脸上拍了拍，未等苏语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掐住了她的脸，手指紧紧地捏进她的肉里。
苏语惊一下，又怕一下，随即被他的手掌揉得更紧，那样用力，快让她痛得叫出声来。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压住她整片天空的厚云，直透她的心底。
“苏语，你太聪明了，如此示弱，还真让我心软，可你是你什么样的女子，你知，我知。我也无意为难你，你只要安份，这张小嘴温柔一点，我自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是，苏语懂了，请王爷息怒。”
她赶紧垂眸，一颗心又跳得急了，咚咚咚地，使劲儿往心口上撞。她这番话走了险峰峻岭，若他心底阴暗，今儿她就回不去了，当长眠于这小院之中，与这银杏为伴，化为白骨尘泥。
苏语说这番话，完全是因为他轻视父亲而一时激愤，她听不得别人抵毁她的父亲，她的父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满朝上下，没有一个官儿能和她的父亲比，那样无私，那样正直！
君墨言的战神之名，果真不是虚得，和他之间的周 旋就更应该小心，不能触及他的底线，今后她得拼命管着自己的嘴才对。
苏语任他掐了会儿，又听他问：“想通了吗，这王妃之位，还想不想要？”
苏语低眉顺目，不语。
“还是念着他，不识抬举。”他瞳色微沉，推开了她。
“青梅十几载而已，骨血之情，不是男女之爱。”苏语小声解释，才缓和的关系，她不想再拽回去，让日子难熬。
他长眉微拧，紧盯她的眼睛。她病时一声声唤着云秦，不是男女之爱，又是什么？可见，她的话里真真假假，作不得真，这女子聪慧，若只倾心为他，是他之福。可若留在他身边，还要为别人图谋，那就是祸！
君墨言知道，要收服她，只怕还得要些手段。
“过几日身子干净了，自己过来伺侯我，你还想为谁守着。”他冷冷说了句，抬步往前。
苏语垂头跟在他的身后，出了小院，又扭头看，明月当空，小院像孤单残喘的老人，被岁月斑驳了，被晚风吹得佝偻了。
父亲，父亲，若能还你一世清名，女儿死而无憾。
……
二人贴着墙根走，躲着打更之人。
转个弯，到了夜不眠的地方，勾栏院扎成堆淮南街上。
几个小贩支着摊，在卖些面条，粥饭。
偶有几匹快马过去，意气风发奔往皇宫的方向，那是君澜之的侍卫队。
苏语觉得皇家的残忍，不在对百姓，在对亲人，为了权势，他可以弑父杀母，何况兄弟姊妹，一切都是可以利用的，所有人都可以被牺牲掉的，生于皇家，真是莫大的悲哀，人生温情，统统尝不到，就连那看上去受宠至极的小公主婧歌，想不到也是个牺牲品。
苏语又想云秦了，废掉手，但能过安稳的日子，有娇妻相伴，也是幸福的。
“你想去这里逛？”见他停下脚步，她抬头看前面那悬着美人灯笼的小楼，轻声问。
他扫她一眼，在路边的小摊前坐下。
苏语犹豫一下，在他对面坐下。
“客倌，吃什么？”小摊主满脸笑容地迎过来。
“两碗臊子面。”他拿起筷子，在桌上顿了顿，沉声说。
他也吃这种东西吗？苏语倒是吃得多，就是没想到高贵的王爷也吃这市井俗物。不过，他长年征战，吃过也不一定。
她也抽了双筷子，往四周张望着，他也太胆大，就坐在这大街上，不怕被人看到吗？
隔着一条街，就是许秀才家里了，她悄悄看他，寻思着有没有可能去一趟，看看许娘子。
面端上来了，君墨言埋头就吃。
苏语也饿了，瞄他一眼，见他没看自己，这才低头往嘴里塞起了面。
“慢点吃。”他突然开口，从自己碗里夹了几块肉片放到她的碗里。
苏语正一口面吸进嘴里，辣椒汤直接进了喉管，呛 得她连声咳嗽起来
“我不喜欢女人太瘦，骨头一把，抱着无趣。”他淡淡地说。
苏语呛得上气不接下气，用袖子擦了嘴，低头看碗里的肉，怎么觉得她就是他碗里的肉呢？而且晨瑶她们也很瘦，瘦得像一阵风就能吹跑！
他看她一眼，又沉声说：“明天进宫，太后必会召见你，自己小心应付。”
苏语往嘴里塞了一片肉，轻轻点头。
应付啊应付，疲于应付……
他吃得快，在一边等着她，苏语才放下筷子，便听他说：“付帐。”
“啊？”苏语一怔，她哪里带银子出来？
君墨言看她这神情，拧拧眉，扭头看小摊主，两个人都没带银子，还一人点了份加了大肉片的面条，头一回吃霸王餐。
“算了，拿这个抵吧。”
苏语有些不情愿地从腕上褪下一只细细的银镯子，心中腹诽，一个大男人出门，怎么不带银子呢？让她出血请吃面，她的心肝要疼烂了，她的镯子、镯子、银镯子啊……
小摊主见二人没带银子，咬咬镯子，试了下真假，也就收下了。
苏语一步三回头，那银镯子可是她最爱的，第一次赢了官司，得了钱买的，那意义格外不同，平常都没戴，好好收着，这几日生病，才拿出来挡挡晦气，把当日的威风召回身上来，想不到如今就换了两碗面。
“明日赏你几副新的。”见她拧眉皱脸，他不悦地说了句。
苏语没理他，双手拢在袖子里，跟在他身后走着。
他扭头看她，脸色黑了黑，鼻中一声冷哼，加快了脚步往前走了。
苏语还是慢吞吞地走着，想着镯子，想着云秦，想明儿进宫的事，想君墨言今后还会不会为难她……
这一路上回来，君墨言一直远远走在前面，影子拖得长长的，苏语想，若此时逃掉，会是什么结局？被他腰上的软剑斩个一刀两断吗？她打了个冷战，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