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李长庚就与甘林密议一番,之后就写了一封密信,让人连夜送了出去。
第二天甘林让水师官兵们将大炮放进了一条宽大的沙船,自己悄悄把装图纸的箱子也搬上了船。他仔细查看了一下,发现只有雪钢的炼制方法被毁掉了,其他的图纸都还在。索菲拉也登上了这条船,他们在三艘梭船的护卫下,沿着海岸线一路北上,直接前往天津卫。
李长庚认为,如此重要的武器,必须立刻呈报兵部进行研究,而甘林和索菲拉,是两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虽然贵为二品水师提督,但在官员济济的北京,他仍然只是个不起眼的汉人官员。
于是,李长庚又给浙江巡抚清安泰去信一封,请他联名上奏朝廷,又交给甘林一封荐信,让他到北京以后,若无落脚之处,可以先去福建会馆寻求帮助。
甘林给伍秉鉴修书一封,告诉他现在情况有所变动,让他随机应变。又嘱咐戴绯华、莎乐茜两位美女乘坐李长庚的战舰前往广州。他带着两位洋人女子,走到哪里都容易招惹事端,无奈,就只能让她们两人暂时呆在广州,并且又特别告诉他们,一定要趁这段时间好好学习中文!
平时无比坚强的戴绯华,一开始说什么都不同意,一定要在甘林身边保护他,可甘林心意已决,又将自己的燧发枪,放在她手里,戴绯华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甘林身边。莎乐茜抱着她,站在李长庚的战舰上,努力地忍着泪水,朝甘林不停地挥手。
两边的船渐行渐远,李长庚站在船尾,向甘林拱手告别。甘林和索菲拉也站在船尾,依依不舍地看着对面船上的人。
甘林万万没有想到,这竟然成了自己和李长庚提督的最后一面……
这条大沙船沿着福建沿海一路北上,经过十几天的航行,终于从威海卫经过,进入了渤海地区,天气一天天变冷,船上的船员们也都穿起了厚厚的冬装。
甘林在途径威海卫时,特意下船去购买了两套冬装,还有两顶厚实的黑色棉布斗篷。
又经过了两天的航行之后,终于,在西历1807年12月30日,农历腊月初四这天下午,大雪纷飞,海面上多处地方都结了冰,运载大炮的沙船,终于缓缓驶进了天津卫的泊位上。
甘林为了不引人注意,还是用一块厚厚的帆布,将大炮给裹得严严实实。他和索菲拉一起,跟着水师的官兵们一起下了船,朝天津卫的卫所走去。
水师官兵们在卫所报完到之后,卫所的总兵拿到了李长庚的亲笔信,他们不敢怠慢,立刻拉着甘林两人,去见天津府道台。道台大人一看这是从浙江剿匪前线来的人,急急忙忙地迎了出来,可仔细一看,站在面前的两个人,都穿着普通的大马褂,一个人的眼睛还是蓝色的,另一个虽然是汉人,居然没辫子!
“嘿!哪儿来的洋人?是谁给我撂这儿来的?这不给我们找堵嘛这不是?”道台满嘴的京片子,捂着鼻子就要离开。
甘林急忙拱手行礼:“道台大人,请您留步!您看这人,穿的是咱华夏的衣裳呀!”
道台扭头一看,这才哼唧了两声,示意索菲拉往后退几步,可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甘林之后,又冒出一句:
“你又从哪里冒出来的?这李长庚怎么回事儿这是?怎么什么人都敢往我这边儿送这是?出了事儿他担得起嘛他给我送这个……”
“在下虽是汉人,却久在西洋,因此没有辫子……”甘林一时接不上话,只好鞠躬行礼,“船上装着一门最新式的火炮,这是我和这位索菲拉先生一起铸造的,我们有造炮的图纸,此番前来,是为了前往京城,与兵部诸位大人相商……”
“好大的胆子!竟敢私造武器啊你们!你是脑袋多了没处使,拿出来让我们给砍着玩儿是吧?”道台明明说话很严厉,可那股子京腔却让甘林差点儿就笑出来……
“在下不敢……个中缘由要讲的话就太长了……总之,这武器是我们从海贼蔡牵那里缴获的。”甘林只好这么说。
道台一听是缴获的,眼珠子滴溜一转,立刻来了精神:“嘿!干嘛不早说!缴获的话那可是战利品呀!你刚才可没这么说……”
甘林有点无语,这个道台,看来刚才就没好好读李长庚的亲笔信,上来就信口胡诌……
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和这个道台交涉了半天,又悄悄拿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放着一张一百两银子的支票。道台打开布包一看,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却又故意将甘林的手推开。
“这真不是我故意为难你们,您看这天津卫,来来往往闲杂人等太多,这万一出了个奸细,您说这责任在谁哪里呀?是也不是?”
“道台大人说得对,您看我这事儿就欠考虑了不是?大人守卫的,那可是京畿要道!每天公事繁重,您可得保护好身体呀。”一边说,一边又把那个布袋给推了回去,“草民体谅大人辛苦,这点心意,道台大人就不要推辞啦。”
“嘿!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你可不知道哇,港口那帮子人啊,天天就知道给我找麻烦,哎哟您可别提喽,要都像你这样该多好,是不是这个理儿啊?”他接过了甘林的布袋,随手将布包塞进了袖口里面,拿出一个奏本,在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下一串小楷。
“伯父在军机处当值,他老人家最喜欢梁大人的字儿了。您看我这字儿,模仿得像是不像?”
这道台嘴里的梁大人,就是‘清四家’之一,大书法家梁同书。甘林虽然不认识他,但也听过这人的大名,他凑过去看了看,立刻抱拳行礼。
“貌丰骨劲,味厚神藏!道台大人妙笔生花,在下佩服之至!”甘林半真半假地恭维了一句,一方面,一手好字确实是进入朝堂的敲门砖,当时北京城里,随便哪个朝廷大员,几乎人人都有一手漂亮的好字。另一方面,大家把心思都花在这些书法、绘画、逗鸟、蛐蛐上面,还有谁愿意真正发展,图强啊……
“你把这封信交给伯父,后续的事儿,就甭操心了。”道台朝甘林神秘地一笑。
“敢问大人姓甚名谁?在下不敢贸然拜会。”甘林又行一礼。
“刑部尚书,章佳·庆桂便是。”道台回了一句。
甘林一听章佳庆桂这个名字,心里头猛地震了一下子,回想起了当初在伦敦,内森先生的办公室里,读到的那封信。
“光阴似箭,臣已届桑榆之年,往昔与先生间或有隙,然感念先生为国尽忠之心愿,故略陈固陋之见,窃以为先生宜舍彼蛮夷之道,返归华夏,循科举之阶,以登仕途,荣膺庙堂之选,方为正道。若先生幡然悔悟,迷途知返,吾等定当竭力为先生牵马执辔。伏望先生深思熟虑,以免辜负韶华……”
这是章佳庆桂,劝勉甘林参加科举考试的信件,态度不可谓不诚恳,但观念不可谓不落后……
一晃,时间已经过去了7年之久,甘林当初从北京城离开,一路颠簸,如今又将站在北京城门口,可谁曾想,当年那个迫害自己的人,如今,却依然是军机处的重臣。他不禁又回想起了伍秉鉴的那句话:
“当年的朝廷是什么样,如今,仍然是什么样,甘先生何以断定,此番回国,就能有所改观呢?”
外面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眼前的大清……
道台的话,把甘林从思绪飘飞中拽了回来:“喂!你有在听我说话没有?啊?怎么一听伯父的名儿,就跟一中了邪的家伙似的?”
甘林急忙道歉:“啊,想起京城还有一位故人……”
“有故人那好啊!你这样吧,这大炮和这个洋人呢,你就留在我们天津卫吧。我会派人把你给护送到伯父的府上,你看怎么样?”
甘林一听,现在这个样子,去见章佳庆桂,那不是自己把自己往囚笼里送吗?他赶紧摆摆手:“多谢道台大人好意,在下一介草民,还是自己想办法进京吧。至于这个洋人……在下若是给他担保的话,可否由他陪同一起?”
道台一看,摇摇头:“就算你担保,这人也进不去伯父的府里。另外,若被别人知道,我这边私自放洋人入关的话,我这头上的顶戴,可能就保不住喽!”
甘林只好把情况告诉了索菲拉,索菲拉摇摇头:“我没有想到,你们清国这么麻烦,我只是想造大炮和军舰而已,其他的我不想多考虑!”
甘林只好好生劝说了索菲拉一顿,并向他保证自己很快就会回来,索菲拉这才板着个脸,由道台亲自将他带到了一处别院里,给关了起来。
甘林拒绝了道台的车马,自己雇了一辆马车,手里揣着李长庚的亲笔信,和道台大人写给刑部尚书的信,明明可以大轿子抬着进京,他却偏偏选择了一个最不起眼的方式,踏上了进京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