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林听完蔡峰的话,扳着脑袋沉思了一会儿,转头问他:“依你看,咱们华夏民族想要强大,最大的阻碍是什么?”
“当然是那群鞑子了!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当年这群鞑子,为什么能够入主中原?”
“前朝朱家人战事指挥不力,平南王叛变,农民军……”蔡峰连着说了一大串原因,甘林并没有反驳,却也并不同意他的看法,他只是摇摇头,回道:“你说的这些都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核心,还是没有提到。”
蔡峰一愣,甘林居然这么说,他不停地开动脑筋,想了半天都没有想出来,最终只好摇摇头。
甘林也不怪他,继续说:“我会讲四种语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当你晓得一种语言,说这种语言的民族,他们的内部世界就会向你打开,和他们交流多了以后,你就能发现,很多事情,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大明王朝,不论是从军事上,还是经济上,都曾经是当时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霸主,就连与她同时代的双牙,还有荷兰,都不敢轻易触碰。我们的丝绸和茶叶,一直是欧洲市场最抢手的货物,就连我自己,在巴黎也得是打通好多层关系,才能够喝上一壶铁观音。”
一听到铁观音,蔡峰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是吗!我老家到处都是!想不到甘先生也爱喝这个,以后给你弄些正宗的安溪铁观音去。”
“哈哈,这个可以有。从咱们内部看,大明王朝晚年,各种天灾人祸不断是吧,但若你再懂点欧洲的语言文化,从他们的角度来看问题,也许,会有一些新发现。”
蔡峰眉头一翘:“哦?愿闻其详。”
“其实这对于欧洲人来说,根本不是什么秘密。12世纪时,有个意大利人,叫马可波罗的,他跑到咱们当初的蒙古王朝首都,然后从那里开始,游历了一圈,回到欧洲后,就写了一本书,书里你猜是怎么描绘华夏大地的?遍地是黄金和香料,只用一张银票,就可以随时随地兑换大量白银,还有关于烧煤的记录呢!咱们现在这条蒸汽船,你看也是烧煤不是吗?”
蔡峰摇摇头:“这不明显是在骗人嘛,咱们哪有遍地黄金……”
“呵,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本书在欧洲,掀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暴,不知道有多少人,了解东方,都是从这本书开始的,那你觉得,在他们的心中,会把这个东方巨龙,想象成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同时期的欧洲,基本能收集到的资源,已经全被贵族们侵吞完了,那剩下的人,要想活命,该怎么办?”
蔡峰托着腮,思索了半天:“就像我们从小,乡里面穷得很,鞑子官员不但不给减税,还变本加厉地克扣,我大哥实在忍不了,这才带着全村人下海,没想到和我们抱着同样想法的人特别多,这才一下子发展起来的。”
“正是如此,当年的新大陆,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才被发现的,你想啊,欧洲贵族一个个的,整天忙着互相勾肩搭背互相联姻呢!大海那么广阔,又危机重重,谁会想着去下海啊?最早探索海洋的两颗牙,就是在欧洲被排挤惯了,没有出路,这时来了个意大利籍犹太商人,名叫哥伦布。”
“1492年,正是西班牙国王下令驱逐所有犹太人的日子,他本着反正也是被驱逐,不如赌一赌,利用‘一股神秘的力量’联系上了西班牙王室,获得了出海的权力。可对于当时的西班牙王室来说,他们根本就对哥伦布的航程不抱希望,想着出海以后,死就死了拉倒。可是没想到,最终哥伦布赌赢了。而哥伦布最终想要寻找的,其实仍然是我们华夏,以及印度这两个东方大国。”
蔡峰对于这段历史,几乎是毫无了解,这样听着甘林娓娓道来,他的眼睛也越来越亮:“所以,他们最终的目的,还是希望能与我汉人互通有无是吧?”
“没错!不过我大明朝物产丰盈,他们想与我们交换的那些东西,给其他那些落后民族还可以,我天朝百姓,自然是看不上那些小玩意儿的。再加上大明朝武德充沛,沿海的汪直、郑芝龙等海盗前辈们,动不动手握好几百艘战舰,令这些外来者们,又惧又怕……你知道哥伦布出海时,带了几条船吗?3条小船……”甘林最后用手指头,比了个‘3’的手势。
蔡峰‘嘁哈哈’笑出声来。
“所以,打仗,他们肯定是不行的,那怎么办?自古以来,坚固的城墙倒塌,往往并不是来自于外部的攻击。但是,内部的纷乱背后,又往往会看到,外部的影子……”
“打个比方来说:我们家里自给自足过日子,每家有每家的家规,我们家的家规嘛,虽然没有那么完备,可也足够应付家族日常的运营了。可突然有一天,一群人到我家来,说我们这个家规太陈旧落后,需要改进,他们给我们介绍了很多新鲜的规矩。很多东西我们都是第一次听到,那么,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是不是就会很容易对自己坚持了很久的家规,产生怀疑呢?新的家规,固然有他的可取之处,可丝毫不去验证,就无条件将其全部接纳,就一定是好事吗?那群人说我们不好,真实意图其实是贪图我家的财宝,但又害怕我们家人的武功……从这个思路去想的话,哎,言尽于此,我不能再说下去了……”
蔡峰也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样,他沉思良久之后,这才问道:“你既然知道这么多,那你打算回国后怎么做?”
“以当下的局面来看,我可能暂时不能与鞑子为敌……”
蔡峰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那我们回国后若是再见,是否就会在战场上了?你这么资助我10门炮,你就不怕我用这些来打你么?”
“范文正公曾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我是一个汉人,以前是,以后也是,无论生死,都是一个汉人。我可以穿西装,戴洋帽,可以用流利的洋话,和洋人女孩打情骂俏。但在我的心中,汉人的复兴,是我一直追求的目标,虽然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实现,但不管前面再怎么艰难,这第一步,我必须要迈出去!”
甘林眼中流露出一种对故土的深深眷恋,他很想一抒胸臆,来一句:“都穿越了,不复兴汉室,难道等着让洋人继续骑在同胞头上么?”
蔡峰吃了一惊,刚想说什么,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般,过了好久,他才点点头:“真乃大丈夫耳!在下为刚才的失言,向甘先生道歉!以后,甘先生若有什么需求,只要在下能帮得上忙,就尽管吩咐。”
“哎,怎么说着说着,就扯到这上面了?不管怎样,今晚谢谢你!我的好伙伴!”甘林伸出手,和蔡峰紧紧握在一起。
第二天一大早,哈德逊河口就挤满了人,大家议论纷纷,眼神却一刻都没有离开富尔顿工厂的水门。
改装完成的天马号,船体很大,可配备的烟囱却很小,因为富尔顿原本的试验船‘克莱蒙特’号,只是一条小型帆船而已。而赶做一个大烟囱,时间又来不及。所以只好将就着用了。这个小小的烟囱开在主桅杆的后面,和其他三桅帆船比起来,这块突出来的柱子,显得特别突兀。
船身前面,用帆布盖着,没有人能看到里面有什么东西。
甘林和富尔顿等人,都纷纷登上了这条船。天马号的水手们,和芙洛拉的部下,早就已经是不打不相识的熟人,芙洛拉带着他们,自然也站在甲板上面。她一身红色大衣,腰间佩剑,红色的长发随风飘舞,英姿飒爽的模样,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和平时去逛市场,采购食物的样子完全不同。
弗利奥也兴奋地站在船艏甲板上,手里握着六分仪,兴致勃勃地看着前方。本来他一上船就径直朝艉甲板上走去,可甘林叫住了他,说以后的蒸汽船,测量员应该在艏甲板了。否则浓烈的黑烟,会影响测量的精确度,和测量员的心情,连酒都不好喝了。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弗利奥,他乖乖地听话,来到了艏甲板,站在船艏楼上。
船舱里,那些脚踏板,都已经全部拆下,取而代之的,是大堆大堆的煤,和巨大的锅炉。水手们拿着铁铲,一铲一铲地将煤填塞进锅炉里,炉子里面红红的,四周冒着的热气,让填煤口附近的空气,都出现了一点小小的扭曲。
随着煤块越烧越旺,烟囱里,渐渐开始冒出了黑烟。这让岸边很多不明真相的人,纷纷开始嘲笑起来。
“哎呀呀,他这是要着火了?这船还没开出去,就要先报废了是吗?”一个衣着华丽,言语轻佻的贵妇人说道。
“哼!就是说嘛,蠢货始终是蠢货。”一个戴高帽的男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