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年前,黄河畔风陵渡口。小甘林衣着单薄,跟着裴家的马队,聚在渡口边的大屋子里,等候南下的渡船。
他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衣服又破了好多个洞,这会儿正盘腿坐着,耷拉着眼皮,心里头一片迷茫。
“呶!给你个黄面窝窝头,拿着吃吧。”裴燕走了过来,坐在甘林身边,“小甘子,这可是我第一次南下哟,听郭总管说,这跑商路上呀,明枪易挡,暗箭最是难防。所以,你一步都不能离开我身边,听到没有?”
“在下遵命。”当时只有16岁的小甘林,一股子正直劲儿里头,还掺和着一丝憨傻的模样。他一本正经地回答,反而逗得裴燕嘿嘿直笑。
过了好一会儿,渡船回到了风陵渡口,大屋子里面的众人,一窝蜂一般地冲到码头上,争着抢着要先踏上渡船。郭总管也是,一肩膀撞开两个人,带人拖着十几匹装满货物的马,上到了渡船上。
裴燕和甘林两个少年,哪里挤得过这些成年人,结果,商队的人都上了船,只剩下他俩还留在渡口。郭总管在船上急得大喊:“你们不要乱跑,等一会儿我再过来接你们!”
裴燕则高声回答说:“总管不要过来,看好马队要紧!这里有小甘子保护我呢!”
甘林一听,小小的心灵中,第一次涌起了一股‘责任感’,自己是个保镖,那么保镖该做的,就是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眼前这个人。他握紧了小小的拳头,心里暗暗发誓,不管怎样,一定要完成这第一次任务。
渡船离开了码头,二人只好又随着没有登上船的人流,往风陵渡口的大房子里走去。
突然,裴燕“哎呀!”地尖叫一声,小甘林吓了一跳,他定睛一看,刚才不知道是谁,走路不长眼睛,把裴燕的帽子给挤掉了,一头漂亮的黑色长头发,一瞬间就如瀑布一般,洒了下来。
“少东家……原来你是……”小甘林大吃一惊。虽然知道她长得秀气,可自己还真就没往这边想。
裴燕脸羞得通红,急急忙忙地把帽子捡起来,重新整理好,戴在头上,俏脸儿红得就像苹果。
众人一看,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当他们回到大屋子里,找了个角落坐下来,静静等待着下一波渡船的时候,三个小泼皮模样的家伙,拎着几根木棍,站在两人的面前。
“喂!小丫头生得好标致,你们这是要去哪啊?”
裴燕一看这几个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们肯定不怀好意,她冲他们吐吐舌头,扭过头去不搭理。
这几个人一看吃了瘪,一个个不但不退,反而更加得寸进尺,他们弯下腰,把手伸了出来,就要去捏裴燕的俏脸。
裴燕哪能受得了这种轻薄,她抬手就是一巴掌,把伸到她面前的手给扇了出去。
“哟?看不出这小丫头还挺倔。四哥,咱们在这一带混了这么久,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鸟气?要不要教训教训她?”
那个叫四哥的,是这三个人中的老大,他捏了捏被打得生疼的手,恶狠狠地冲到裴燕面前,伸手就把她拎了起来:“你这家伙!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
裴燕哪里能承受得了对面这样的欺负?她的胳膊被扭得生疼,“啊——!”地惨叫着。可是四周房间里的人们,却一个个像庙里的泥菩萨一样,不说话、不动弹,装作没看见。
三个泼皮见状,立时哈哈大笑起来,拎起裴燕就往外走。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发出阵阵浪笑。
突然,一个泼皮“嗷呜”一声,整个人就像个麻袋一般,被踹飞了出去,“哗啦”一声撞碎了两块门板,重重地摔在外面的泥土地上。
小甘林站在旁边,手里摆出了一个太极拳之‘单鞭’的架势。姿势挺优美,可两手却在不停地发抖,眼神也是上下飘忽,明显是心虚不已。
“小甘子!救我!”裴燕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看到这一幕,就朝甘林大叫。
另一个泼皮手下,见状就直接抡起木棍朝甘林砸了下来。甘林“哎哟”叫了一声,脚下刚往前迈了一步,可不知道为啥,又后退了一步,就在这一前一后的间隙,他的胳膊上,挨了重重一棍子。
对面根本没有留手,从胳膊上传来了一阵钻心一般的痛疼,甘林龇牙咧嘴,捂着胳膊朝后面退了几步,这才站定。可这个泼皮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又抡起木棒,朝甘林身上一顿招呼。
这剧烈的疼痛,却反而让甘林刚才惊慌的心情,一下子冷静了下来。他虽然天天训练,可真正用太极拳对敌,这还是第一次,所以,他心里慌慌的,想出了上一招,却不知道下面该接哪一招,脑子里就像个浆糊一样,所有招式乱七八糟地如同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回放,弄得他晕头转向。
可刚才那一下,却是实实在在地挨了一棍子,这让他想起了在陈家沟的山洞里,陈长兴每次和他对阵时的情景。
当时不管甘林如何进攻,陈长兴始终站在原地,右手一背,单用一只左手,只是在空中轻轻画圆圈,就轻而易举地破解了他的所有招式,然后又借力打力,让他攻击得越狠,最后自己被摔出去得越远。说是对阵,其实就是单纯地挨打……
所以,他挨了这么一下子打,突然就想起了在山洞里挨打的场景。
“我每次攻击,师傅总能用化劲,巧妙地化掉我的招式,然后再用我的招式来对付我,那么,眼前这个人,我是否也可用同样的方式,先化掉他的招式,再后发制人,以敌制敌呢?”
想到这里,甘林的脑袋里突然像是开窍了一般,他脸上表情一变,立刻岔开双腿,身子稳稳下沉,模仿师傅的马步,伸出双手,一上一下,一阴一阳,看准对面木棒的攻势,甩出一记‘云手’!
只见一阵掌风飞过,那泼皮的木棍上,就像被缠上了一张网一般,被甘林的两手死死扣住,甘林脚下一扭,身子跟着转了半圈,带动着双手一起,在空中划出了一个漂亮的圆环。
这泼皮只觉得自己刚才凶猛凌厉的攻势,就像打在了一坨浆糊里,想攻攻不进,想收收不回,他大惊失色,就这么被甘林带入了自己的攻击节奏。
甘林划出了一个圆圈后,瞅准时机,双掌立时变拳,沿着木棍朝前猛冲过去,腰间猛地发力,一股强大的劲力顺着他的拳头,砸近了对方的肋下。
“进步搬拦捶!”
随着甘林一声吼,那个泼皮连人带木棍都飞出去了十几米,摔在地上就一动不动,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合,连呼吸都躺平了,爱吸不吸的……
抓着裴燕的四哥,眼见两个手下都被干翻,深知甘林这小子武功不俗,他不敢恋战,只放了一句狠话,丢下裴燕就跑了。
“你给我等着!”
惊魂未定的裴燕,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甘林急忙跑过去,扶起她来:“少东家,你没事吧?”
裴燕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小甘子,你可真厉害!谢谢你。”
甘林也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是他第一次用太极拳打赢对手,完成了保镖的任务。他赶紧扶起裴燕,拉着裴燕的手,就往屋子里走。
裴燕脸一红,却没有挣开甘林的手。可甘林傻乎乎的,根本没想那么多,两人进到屋子里后,满屋子的人,却用无比惊恐的眼神看着两人。
“你们!能不能出去?”
“不要过来!我……我不认识你们!”
“那些人是当地的黑帮,他们的老大,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你们惹事,不要把我们也连带着算进去!我们什么都没看到,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这群人这样的反应,完全超乎甘林意料之外,在他的印象里,这种‘见义勇为’的行为,难道不应该受到褒奖才对嘛?为什么这些人会是这样的反应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裴燕有点气不过,大声对他们说:“哼!你们这些人,怎么和我家乡那些人一模一样!我们这就走!不会连累你们的!”
说完她就跑出了大屋子,沿着黄河边上一路飞跑,一边跑一边哭着喊:“呜哇——我讨厌这些人!我讨厌他们!我讨厌他们!”
甘林看着眼前这一群眼神空洞,神态呆滞麻木的人群,虽然他还是想不明白这些人的反应,但心里有个声音,突然响起:“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奴隶’!
眼前这些人,不就是活得像‘奴隶’一般吗?虽然看起来是自由的,可实际上呢?生活没有盼头,在满是泥泞的人生中苟且,谨小慎微,生命没有保障,活得小心翼翼,明哲保身,只顾自己……
在这一刻,甘林仿佛明白了,自己穿越的目的!
“原来如此!这才是我应该做的!”他眼神终于泛出了光彩,也不再理会这些麻木的人群,拔脚就朝外面的裴燕那里跑去。
“少东家!我明白啦!英特纳雄耐尔!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