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香姑秀丽的脸上,此时笼罩着一大片阴云,仿佛随时都可能爆雷一般,她盯着甘林,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就算将你们这些恶棍千刀万剐!也难消我心头之恨!我要将你们都扔进油锅里!祭奠我那无辜丧命的夫君!”
石香姑整个人都在颤抖不停,她指着甘林,对身边的随从们下令:“先从他开始!这个披着汉人皮囊的洋鬼子!”
甘林一听这话,心中涌起了一股无明业火,他不停地挣扎,两眼恶狠狠地盯着石香姑。
两个随从朝甘林走来,解开绑着甘林的绳索,架着他就往油锅那边走。四周的海盗们立刻发出一阵欢呼,中间还不停地咒骂甘林,还有人拿起自己身上的破鞋,就往甘林身上丢。
四周的叫骂声越来越大,甘林气不打一处来,眼看着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向油锅,他如火烤一般的嗓子,却怎么也喊不出声音来,他急得不停挣扎,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张着嘴,嘶哑着嗓子对两边的随从喊道:“我船里没有鸦片!我船里没有鸦片!你们听我说!你们听我说啊!”
可是随从们根本就不听甘林的话,他们一人一边,架着甘林来到了油锅边,大锅里冒着蓝色的烟雾,几个随从在下面拼命扇风,一股股火苗窜上来,将锅也烧得滚烫,站在旁边的随从们,一个个都热得满头大汗。
甘林不停地挣扎,但石香姑眼里,一点怜悯之情都没有,她将手高高举起,两名随从立刻举起甘林,站在油锅边,等待最后的命令。
千钧一发!
这时,一个随从跑到石香姑身边,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两句话,石香姑表情一动。
“且慢!”
两名随从带着狐疑的眼神,看向他们的领袖。
石香姑带着一成的怜悯、两成的不甘,三成的疑惑,五成的愤怒,表情复杂地走下了高台,命随从将甘林拉到自己身边。
“你船上……没有鸦片?”石香姑问道。
甘林浑身都快被烤熟了,这会儿问他这个,那哪能那么痛快就回答!他将头一歪,不作声。自己船上有没有鸦片,一查就知道,这个石香姑,情绪上来了就不管不顾,还说自己是什么包着汉人皮囊的洋鬼子!如此侮辱人的话,岂能就这样善罢甘休?
石香姑见甘林不吭气,噌地一声拔出刀来,架在甘林脖子上:“你若不说,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甘林看了一眼她,刚才说要把自己给烹了,这会儿又要把自己给砍了,他气不打一处来,‘哼’地一声扭过头去,沙哑着嗓子,吟诵了一首诗: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却蒙恨冤声!”
甘林将辛弃疾的破阵子,改掉了最后五个字,道尽了他心中无限的情怀与冤屈。
石香姑仿佛被触动了心事一般,脸上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那些等着看甘林被处刑的海盗们,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议论纷纷,互相猜测着。
甘林吟诵完,再也不说一句话,闭上眼睛,伸长脖子,等着石香姑的刀。
那些英国舰长们,一个个脸上带笑,对于他们来讲,汉人内讧,那简直是最喜闻乐见的好事,他们互相低语着什么,一个个都认为,甘林肯定能说动石香姑,饶他们不死。
锅里的油,还在咕嘟咕嘟地响着,四周的白幡,也在迎风飘舞,石香姑和甘林,就像两尊雕塑一般,站在广场上,谁都不吭声,谁也没有一点动作,就这么僵持了很久。
终于,石香姑收刀入鞘:“若不是真正的汉人,又何来如此荡气回肠的诗篇?”她转头对左右吩咐道,“把那几个白皮给我烹了!这个没辫子的汉人,带到聚义厅上去!我有话要问他!”
“遵命!”
甘林很快就被松了绑,在两个随从的带领下,沿着台阶走上高台,在他的身后,传来了英国佬们绝望的嚎叫声。
“help me!help us!”(救救我,救救我们!)
然后,就传来了一阵“滋啦啦”的下油锅声,惨叫声达到了高潮,变成了凄厉的嘶喊!
甘林心中不忍回头,虽然知道贩毒的人该死,但是,这群海盗的处理方式,未免也太过残忍。他心下凛然,小心翼翼地跟着随从,登上一座三层高的阁楼,阁楼大门上方有一个巨大的牌匾,上面写着‘聚义厅’三个大字。
几人迈过门槛,跨进了这座海盗的大厅里,大厅正中间供奉着一座横刀捋须,威风凛凛的关云长塑像,塑像前摆着一个大香盆,上面插着三支拇指粗细的长香,烟雾缭绕,香味袅袅。
四周的大厅里,却挂着大片大片的白色绸子,整个大厅里,一片肃穆,关公像的下面,摆着郑一的灵位,上面写着一行字。“疍家船帮联盟红旗帮帮主郑一之灵位”几个大字。
石香姑走到正中间的座位上,一把拿过手里的弯刀,猛一甩裙子,就叉开腿坐在了宝座上,弯刀在腿上一架,冷冷地问:
“你到底是谁?为何会和洋人混在一起?”
甘林嘶哑着嗓子,小声回答:“拳拳丹心!天地可鉴!不分是非!陷害忠良!口口声声说什么反清复明,只不过是一群只懂打家劫舍的乱臣贼子而已!”
石香姑大怒,她噌地站起身,拔出刀就朝甘林冲过来,甘林不躲不让,伸着脖子,等着她过来砍,石香姑把刀放在甘林脖子上,可甘林脸上依旧波澜不惊,仿佛认定了,石香姑根本不敢杀他一般。
气得石香姑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又把刀收了回去。
刚才这家伙把自己举到油锅上头,还说自己是披着汉人皮囊的洋鬼子,甘林纵然再怎么不愿意杀汉人,此时也分毫不让。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石香姑盯着甘林,眼中满是冰冷,甘林针锋相对,双眼当中,放出一股绝不屈服的光芒。二人针尖对麦芒,谁都不肯退让。甘林干脆连眼睛都不眨,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石香姑。
又过了好一会儿,甘林只觉得自己眼里头又干又涩,就在他快要撑不住,就要眨眼的当口上,石香姑叹了口气,目光缩了回去。
“算了……”她的脸上,居然带上了一缕桃红。话说,被一个男子盯了这么久,哪怕是对于男女之事毫不介怀的石香姑,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选择了让步,既然船上没鸦片,那就什么都好谈。
甘林才不管这些,他上前一步,逼问道:“我船上的伙伴呢!?戴绯华、莎乐茜、索菲拉,他们都在哪里?”
“哦!你是说那两个女孩啊?她两个是外国人,为什么会有汉文名字?”
“这与你无关,你不把她们都交给我,我和你没完!”甘林张着大嘴嘶吼,声音却跟蚊子叫一样。
“行了,行了,看你说话难受的,来人,把解药给他!”石香姑摆摆手,一名随从,立刻端来了一碗黑褐色的汤。
甘林拿起碗,刚想张嘴,突然他想到点什么,又把碗递给了石香姑:“你先喝!”
石香姑讪笑一声:“没有毒,我们海盗基地有一种香,闻久了嗓子就会干涩难忍,所以生活在这大屿山寨子里的人,平时都会拿这个当水喝而已。”
甘林听得一脸狐疑,他又反复再三确认,直到石香姑亲口抿了一口后,他才举起碗,喝了下去。
没过一会儿,甘林就觉得嗓子里的干涩感渐渐消失了,他试着张张嘴,终于能够正常发音。
“多谢龙嫂赐药!”甘林确定石香姑已经没有恶意后,这才一抱拳,向石香姑行了个礼。
“你不是我疍家人,却如何晓得帮众们称呼我的诨名?”石香姑有点不解。
“龙嫂大名鼎鼎,四海皆知,在下只是一介莽夫而已,偶然在地球另一边的加勒比海,听过您的大名。”
“加勒比海?那是哪里?”
“不知您晓得‘加勒比血蔷薇’吗?”
“唔……倒是听一个叫拉贾哈哈的混蛋提到过,当时我以为是开玩笑,就没在意。”石香姑回道。
“不说这个了,还请龙嫂高抬贵手,将我们的船还给我们,你也看了,我们船上并没有鸦片,我们只是往返于新大陆和这一带的行脚商人而已。这批货物是运到十三行去卖的……”
“哈!纵然你未携带鸦片,可你听说过有海盗将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再吐出来的先例么?”
“既然如此,那我用这舌头和您交换如何?保证您不吃亏!”
“哦?”石香姑有点好奇。
“敢问龙嫂,帮主可是死于风暴?”
“你从何得知?”
甘林当然不能说,自己是穿越来的,手里握着剧本,他就撒了个谎:“那帮英国舰长,刚才偷偷告诉我的。”
“你还会讲洋文?”
甘林点点头:“大明永乐年间,著名的郑和下西洋,想必您十分清楚咯?”
石香姑点点头:“此事人尽皆知,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