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甜糕要凉了。
唐玉笺不敢再留,只想快点将东西端给贵客。
她转身离开。
可刚走过长廊,却又停下脚步。
心里暗自责怪自己又多管闲事,转念又想,或许这也算积攒福报,助自己修行,便又拐了回去,悄悄藏回树后,大喊一声,“石姬大人来了!”
竹林骤然安静下来。
石姬是近日打死了许多妖仆的管事。
一时间,妖物们竟真的从那梦魇般的痴狂中惊醒,几乎毫不犹豫,四散奔逃。
……跑得这么快?石姬的名字竟这么好用?
唐玉笺又等了一会儿,才缓步走近。
她低头看向地面。
少年安静地仰躺在碎石之间,隔着朦胧雨幕,无声地回望她。
单薄破碎的衣裳遮掩不住身体,几缕湿透的发贴着脸颊,苍白脆弱。
眼神晦暗不明。
唐玉笺一言不发,将缠在他手脚上的麻绳解开。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为了避免再一次被掐住脖子,她不敢靠得太近,只伸长了手扯着绳子的末端,不小心用力过猛,少年手腕上还渗出了血丝。
可他像感觉不到疼,直勾勾地盯着她。
唐玉笺心里盘算着这样救人能积多少德,不知道苍天能不能开眼让她成仙。
她前世的记忆模糊不清。
依稀记得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上一世大学没毕业就死了,死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游魂飘荡着到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附着在一柄卷轴上。
后面受了仙人渡气,变成了白发红瞳的妖怪。
因为是亡魂转世,她身上存不住妖气。一旦妖气散尽,便可能灰飞烟灭。
为此,她一心想成仙。
再小的仙位都行,只求长命百岁,再活一次,好好享受生命。
“在他们回来之前,离开这里。”唐玉笺松开绳子,向后退了两步。
少年的视线下移,停在她手背一道尚未愈合的伤痕上。
那是她在枫林苑送茶时,被贵客打伤的。
她扯了扯衣袖,将伤口遮住,随即从衣襟中取出一瓶药,随手抛给少年。
“想办法活下去。”她语气很认真。
少年捏着药瓶端详,像是从未见过药。
天光隐没,金乌坠海。
最后一丝云霞像是天边燃烧的火焰。
少年在黑暗中静坐片刻,握着手中的药瓶,缓缓站起身。
先前生涩的笑容已然消失,身上的脆弱也随之隐没。
竹林边缘,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悄然靠近。
那是不久前看起来被石姬的名号吓得跑的妖仆,现在却又偷偷折返。
这次妖仆是独自来的,不愿与任何同类分享。
他魔怔地念着那个姝丽少年,浓郁的贪婪与执念充斥脑海,只剩下那缕令他魂牵梦萦的异香。
妖仆急切地四处寻觅,终于跑回原地,发现人还没走,眼睛盯住了不远处那道身影上。
宝物……那个浑身散发异香、诱得他牙根发软的宝物,还没有离开。
少年仍静静立在原处。
细长的手指轻握着一只小巧瓷瓶,若有所思。
不久前,这少年还显得那样孱弱,被一群青面獠牙的妖物踩在脚下,像稍一用力便能夺去他的性命。
可此刻,他身上却莫名多了些冷峻难言的气息,让妖仆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听到脚步声,少年抬眸望来,目光与妖仆相接,眼中没有温度。
妖仆颤声说,“你、你答应过我们的……”
一句话说得胆战心惊,早已不见先前聚众时那副凶狠的气势。
“你说只要我们在这里……欺辱你,你就愿意给我们你的血……”
少年眼神冷寂下去。
妖仆吓得缩了脖子。
良久,他开口,“带我去你们的地方。”
声如玉石相击,说不出的悦耳。
妖仆痴痴的看着,殷切点头,只剩下遵从的本能。
夜色渐浓。
远处的不周山巍峨耸立,层峦叠嶂的轮廓盘踞在密布的乌云瘴气之间。
河面上,缓缓驶着一艘奢华无双的画舫。
规模宏大,让人难以窥见其全貌,玉墙琉璃瓦,宛如仙宫蜃楼。
画舫最前端刻着“极乐舫”三个大字,舞姬们身披轻纱,随着琵琶声翩然起舞,长袖飘飞,罗裙慢转。
这一切靡靡盛景,却与画舫下层的杂役奴仆毫不相干。
唐玉笺今日又添了新伤。
只因送糕点迟了些,端上桌时已然微凉。
枫林苑那位饮了酒的贵客勃然大怒,将她整条手臂打得皮开肉绽。
管事送来伤药,吩咐她先回去歇息。
最近画舫游经不周山,这边不知出了什么凶险的东西,接连惨死了许多大妖。
据说死相难看,妖丹尽碎,连尸骨都没能留下。
一时间大妖们人人自危,连上画舫来寻欢作乐的客人脾气都变差了许多。
涂了药,唐玉笺回了自己的下房。
床铺上散着几册未看完的话本,是昨日睡前翻开的,讲的是一段复仇往事。
她端了碟糕点,在矮桌边坐下,用未受伤的手缓缓翻页,继续读下去。
话本中的主角,是一位出身显赫的贵公子,自出生起便历经人间至恶,被恶人掳去炼成杀器。某一日,他终于逃脱,却因身受重伤,流落至一处乌烟瘴气的烟花之地。
幸好后来有一位善良的女子出现,将他从泥淖中救出。她悉心照料,温柔陪伴,爱护他救赎他,才渐渐洗去他满身的戾气。
话本到最后也没说两人在没在一起,不过大概都是那套才子佳人终成眷属的结局。
只不过这类故事里,总少不了一个暗中作梗的恶毒女配。
唐玉笺漫不经心地看着,配着糕点打发时间。
又翻过一页,手指突然停住。
目光落在墨字之间,瞥见了几个熟悉的字眼。
卷轴……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