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弱。
画舫上一片昏暗,尸山血海。
空气中燃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浓郁香气。
璧奴浑身紧绷,盯着不远处的人影。
少年像变了个人,身上的凶邪戾气缓慢消失,变得柔和。
绯色的唇角微微上扬,流露出笑意。
璧奴的目光在他和面目不清的姑娘之间回扫,心下已经有了判断。
或许,他就只有这一个机会逃跑了。
姑娘踉跄着朝这边走来,少年张开双手接住了她。
趁着少年的注意力完全被那个姑娘吸引,璧奴紧咬着牙关,爬起来捂着伤口就跑。
身后那个邪煞的少年竟然真的没有追过来。
“很难受吗?”
睫毛被人拨了拨。
唐玉笺感觉有人握着她的手腕。
温声细语听着很舒服,她被灼烧得神志不清,两眼通红地紧握住那只微凉的手,贪凉似的将脸埋进他手心。
她看不见周遭宛如炼狱的景象。
更看不见近在咫尺的淡金色眼眸,诡异而骇人。
好香。
她几乎溺毙。
脸颊下的手掌停顿片刻,轻轻捏她的脸。
有人喊她的名字,“唐玉笺。”
唐玉笺已经听不进去了。
纸糊的妖怪意志力薄弱,失了神志,贴在少年身上不住嗅闻。
像初生的幼犬,靠气息分辨哺乳的源泉。
他抬手握住妖怪的肩膀,审视她。
“你想要做什么?”
可妖怪瘦得可怜,身体一推就向后倒去。
未免她倒在地上,少年又伸手拉住她。
轻轻一带,她重新扑到他身上。
他任由她扒上自己。
“是血吗?”
说着,刺破指尖,在她鼻子前晃了晃。
诱人的香味钓住了妖怪,他左右移动手指,看她寻着自己流血的指尖跟着转头,像在钓鱼。
少年慢声问,“是想要这个吗?”
妖怪着急,一下凑得极近。
异香席卷了感官,她被甜蜜淹没,身体作出本能反应。
一口含住近在咫尺的白皙手指,濡湿的舌尖从上面蹭过。
肌肤相触之间,她身上的温度也传递过来。
怪异又陌生,丝毫不讲道理。
横冲直撞,冲击感知。
他怔了一下,没有动。
看她像是哺乳的小动物,尝到了甜头,不知死活地往他身上粘。
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几乎挂在他身上,发丝细软。
少年顺从心意摸了一下。
和想象中的一样软。
唐玉笺用力吸嗦破了层薄皮的指腹,一丝一缕都不放过。
好香……
怎么会这么香?
浓郁到呛人。
她体内稀薄的妖气好像被补全了,越来越充盈。
丝丝缕缕顺着呼吸钻进身体里,让她觉得很舒服。
手背上被碾破皮的伤痕不再流血,甚至开始缓慢地愈合。
她贪心地想要索取更多,舌尖舔开了薄薄的伤口,撬着那点微末的血肉往里面钻。
浓烈的异香夹在血液中,被她一点点吮吸出来。
细密的刺痛透过指尖传来,还没有那点软肉带来的热意明显,无法形容的酥麻潮湿,渐渐转化为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少年细致的观察她吞咽进食。
这世上有许多人想要他的血,尝到他血液的甜头后总是一副痴态,其实和她此刻的行为倒也差不多,只是她看起来并不让他觉得厌烦,甚至有些可爱。
他好心提醒,“慢一点,吃太多会死的。”
姑娘安安静静地捧着他的手,唯有细小的水声响起。
他记得她的体温。
那夜他冲破血阵,从昆仑而来。一路煞气缠身吞噬理智,不知什么时候昏迷过去,再醒来时出现在了一间陌生狭小的屋子里,有些恍惚。
此前,他几乎没有离开过昆仑大阵。
那里全是符文和鲜血,贡品与骸骨,无处不是漆黑阴冷。
和眼前目光所及之处截然不同,有简陋的桌椅与草垛,桌子上摆了茶碗油灯,光线昏黄,逼仄而温暖。
他受了重伤的身体被清理得很干净,伤痕处被涂了凉凉的药膏。
意识到自己没有死,他有些失望。
凡人身死如灯灭,灵魂会再入轮回。
可他只有一半魂魄,被养在逆天大阵中吸取六道众生的恶业,炼化成了一个既非妖也非魔的邪异之体。
业火缠身,他被烧得神魂剧痛,日夜折磨不得喘息。
他手里不知染了多少血,满身业果,身死之后不入轮回,形神俱灭,没有来世。
死成了他最期待的事。
西荒之隅但凡得了些风声的妖族都知晓,昆仑丘生变,是他破阵出逃了。血阵被毁,此事足以在六界掀起滔天巨浪。
西荒众生惶惶不可终日,皆惧怕他前来复仇。
既然未死,他想,自己定会回去,将那处一寸寸碾作齑粉。
忽然,一缕陌生的气息飘入鼻端。
是草木清香,混合着书卷的干燥墨香。
他微微一动,发觉身侧依偎着一个温暖柔软的身影。
有人正睁着眼睛趴在极近的位置观察他,一双红色的眼瞳中,清晰映出他苍白的面容。
“你醒了?”
是个白发白肤的妖,见他看过来,似乎有些开心,淡红色的眼睛弯起,嗓音欢快,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你先前受了伤,浑身都是血,真吓人,是我捡回来的,现在身上还有哪里痛吗?”
少年看着她开合的唇瓣,心里想的却是……
那些可不是他的血。
是千万想要阻拦他破阵的妖众的血。
眼前也是妖,可这只妖很弱,脖子一掐就断,在他手心可能挣扎不了一下,就会魂飞魄散。
她还不知死活的抱着他一条手臂。
肌肤相触之处,有种难以名状的躁动顺着血液蔓延,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
少年不由自主地对这种接触产生反应,这种感觉让他既困惑又着迷。
他没见过她。
可是他想要。
想要孱弱身体上透出的陌生软热,也想一直听萦绕在耳边的温柔细语,他觉得好听。
这双明亮而喜悦的眼眸也好看。
她的每一寸都像是合着他的心意长的。
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看她第一眼,他就觉得,她该是他的才对。
他第一次有了想要的东西,是一个活物。
一只纸糊的妖怪,唐玉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