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太突兀了,也太惊悚,就好像酒醉正酣之际,一道惊雷突然砸下来。
周遭的喧闹瞬间进入静止状态。
耳边安静的落针可闻。
沈雪见乱跳的心一下子归于平静。
谢遇的嘴角倒还是上扬着的,但是谁都能看出来,他眼中的寒意,冷得能冻住万里冰川。
“别担心,我来处理。”
他柔声说道,那只握着沈雪见的手,力道也稍稍加重了几分,似在给她传递力量,安抚她。
后者朝他摇摇头,笑道:“你看,我像是那种会躲在男人后面寻求保护的人吗?”
谢遇一愣,旋即也笑着摇头道:“不是。”
她要真是那种菟丝花一样,只会依附他人而活的女子,他们现在应该也不会站在一起吧。
谢遇松开了手,退到一边去。
他甚至还朝沈雪见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那云淡风轻的松弛模样,就好像沈雪见面对的不是一桩杀人的指控,而是其他什么无关痛痒的小事情。
他还真是……也太相信她了吧。
沈雪见原本糟糕透顶的心情,因着谢遇这个动作,一下子云过天晴。
她缓缓呼了口气,眯眸望向声音的来源处。
方才那些人说她心地善良,实际上,她从来不敢说自己是个善良之人。
毕竟上一世,死在她刀下亡魂,不知凡己。
但那些亡魂都死在她的战刀之下。
立场不同,各为其主,在战场上面讲究善良,就是伸长脖子将自己的脑袋送过去让敌人砍。
她不做那种傻事。
可她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杀人害人。
指证她杀人的是一位华服夫人。
那华服夫人约莫三十七八岁的模样,一身绫罗绸缎,满头都是珠翠,发髻上面,光是金簪子就插了五六支。
更别提那些金手镯金耳坠之类的小配饰了。
总而言之,对方给她的第一感觉就是:显富,非常非常的显富,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钱,恨不能将家里面的金库穿在身上。
这样一个金光闪闪的存在,哪怕扔到人群中去,也很难令人忽视。
更何况现在,因为对方对她的指控,众人全都自发地往边上避让开了,她都不用多费力,一眼就发现了目标人。
沈雪见眯起眼眸面,认真打量对面的华服夫人,抛开对方身上过于张扬的穿戴外,这位华服夫人长了一副平无奇的面容。
传说中的饼子脸,四方嘴,塌鼻梁,鼻头和脸一样过于圆润了些,不过眼睛却是细长细长的,眼尾处微微往上吊着, 乍一看像狐狸眼,但却没有狐狸的狡黠和灵动。
相反,这样的眼睛,再配上她的其他五官,整体面相就给人一种尖酸刻薄之感。
那华服夫人也不知道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还是其他别的什么原因。
总之,当她被人孤立起来,再对上沈雪见冷冰冰的目光时,华服夫人的神情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两条腿也不自觉地哆嗦起来,并且身子微微后侧,右脚也往同方向侧。
这是一个想转身逃跑的下意识动作。
都有胆子跳出来指控她杀人害命了,如今不是正该加把劲,将她摁死在刑台上面伏诛,好为惨死的女儿报仇才对吗?
死仇未保,逃跑做什么?
沈雪见的眼眸眯得又细了几分,视线缩成锋锐的麦芒,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华服夫人打量。
与此同时,她抬脚迈步,朝对方走过去。
身上那种久经沙场,刀光剑影中历练出来的杀伐气息,也被她有意识地外放出来。
她说过的,她不会无缘无故害人性命。
她刚才打量华服夫人的同时,已经将记忆进行了一个深度打捞。
她并不认识这位华服夫人,和对方更没有任何的交集。
至于说她害死了对方的女儿……这就更加不可能了。
要知道,在没有和谢临川产生瓜葛之前,她少女时期的生活可谓十分平静,每日里最热衷的事情就是缠着武学师父学本领,余下的时间,除了吃饭睡觉以外,也基本上都是在练武场上渡过的。
她从不参与世家小姐和夫人们之间的聚会,更不参与她们之间的暗中争斗和拉踩。
有那时间,她宁可去练武场上多打几套拳。
所以,基本上可以排除她间接害人性命的可能。
可若说华服夫人的女儿是直接死在她手里……那就更加更加的不可能了。
好歹是条性命,那华服夫人的女儿若真是死在她手里,她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又不是什么杀人无数的大魔头。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华服夫人的反应,指控她时指控得胆肥气壮,可当她真的站出来,走到对方面前,对方却又一副吓尿裤子的怂样。
前后反应差别如此巨大,她有理由怀疑华服夫人心这是心中有鬼,底气不足的表现。
眼下,她故意拿气势压华服夫人,就是为了逼出对方心里面藏着的那只鬼。
效果还不错,别说华服夫人了,就是两边纯属围观看热闹的人,都被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这股凛然气势震惊到。
大家悄悄挪动脚步,又往边上退开了几分。
诺大一个平台上面,就只剩下华服夫人还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沈雪见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清冷双眸凉如利刃,冷冷地压在华服夫人的身上。
“你说,本郡主害死了你的女儿?”
她没有以凌王世子妃的身份自居,而是以自己的封号自称。
虽然她有绝大的把握 ,自认自己不曾害死过哪位姑娘。
然而她毕竟是从上一世过来的,中间不但隔了两世的时间,还有一段时时能令她从梦魇中惊醒过来、漫长而血腥的记忆。
两世记忆混杂在一起,她担心自己的记忆会有所疏漏。
而这位华服夫人出现的又太过突兀,她不敢去赌可能性极小的疏漏,是否真的存在。
因为一旦赌输了,谢遇势必要因她而受到牵连。
她欠谢遇良多。
这一世,她不想再因为她,让谢遇陷入任何危险中去。
郡主这个身份就很好用,因为给她封号的这人是皇帝,怎么牵连都无关痛痒。
总不至于有人敢对皇帝如何吧?
她的这点心思,谢遇不可能领悟不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除了感动之外,更多的还是疼惜。
遇到事情,就拼命的和他撇清干系,生怕连累到他……真是个小傻子,他看起来是那种怕事的人吗?
谢遇瞥了眼那华服夫人一眼,嘴角笑意一散而尽,目光瞬间变得冰冷。
他微微侧头,吩咐身侧的太二:“给你一炷香的事情,查清楚那夫人的来历。”
太二应了声“是”,领命正要下去,谢遇忽又叫住他:“等等。”头一偏,望向一个方向,“带上她一块去。”
她?
太二狐疑,待他顺着谢遇的视线望去,看清那个“她”是谁时,他更是一头问号:“她一个丫头片子……”
后面的话被谢遇一记冷冷的眼神压制住。
太二只好走到春竹跟前,扯扯她衣袖说明缘由。
春竹有些犹豫,她看看沈雪见,再望一眼谢遇,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转了两圈后,她到底还是选择信任谢遇一回。
凌王世子那么爱她家姑娘,真要遇到危险,凌王世子定会不顾一切护着她家姑娘的。
况且,今日冬至花灯节,五城兵马司的人沿街巡逻,应该没有哪个不长眼的贼人会选择在这样一个非常时节作死 。
想到这,春竹没再多耽误,和太二一道去调查那夫人的来历。
这边,双腿本来就在打摆子的华服夫人,顶着沈雪见冷若利刃的目光,她更加的紧张了,肉墩墩的饼子脸上,面颊僵硬的好像泥塑一般。
尤其是沈雪见的那一声“本郡主”……郡主好像是个封号吧?
华服夫人不确定,她不知道“郡主”和“世子妃”哪一个更厉害。
然而沈雪见舍弃世子妃身份不用,却偏偏抬出郡主的身份,尤其是那一声气势十足的“本郡主”,让她有一种“郡主”更厉害的感觉。
……得罪郡主会是什么下场呢?
华服夫人心中忐忑,面部表情虽然僵硬,可 眼珠子却在骨碌碌转。
身体往右侧偏的弧度也更加明显了一些。
还是要逃跑啊。
看来对方果然是心中有鬼底气不足。
沈雪见了然,她落在华服夫人身上的眼神更加凌厉了几分,就要再施施压,一鼓作气将对方心中躲着的鬼逼出来。
可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忽然蓦地响起来。
“这位夫人,您别害怕,有什么事情,您尽管讲出来, 也好让我们大家判断一下,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