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都说得艰难无比。
行医大半辈子，从来就没有下过这样难的病论。
一番话说完，太医院院首的脑门上面全是豆大的汗珠，身上更是冷汗淋漓，里衣都浸透了，湿漉漉地裹在身上。
秋风一吹，年过半百的太医院院首忍不住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
好巧不巧，两道目光同时投过来，一道是皇帝的，带着令人不敢抬头的压迫感。
“周爱卿，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周院首腿一软，“噗通”就要跪下，他从一个小小的太医，做到如今这个位置，除了本身过硬的医术外，察言观色的本领也修炼得七七八八了。
皇帝那话，分明就是要拿他问罪啊。
……他可扛不住来自皇帝的盛怒！
早知道他今天就不该待在宫里！
周院首心中叫苦不迭，高呼“臣有罪”，就要跪地求饶，另一道目光的主人一把拽住他胳膊，硬生生地又将他拉了起来。
“周院首，您老医术过人，我相信，您一定能有办法治好世子的。”
沈雪见说道，她眼中全是红红的血丝，害怕，惶恐……还有期待，全都一览无遗。
手更是紧紧抓住周院首的胳膊，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半点不敢撒手。
周院首的心狠狠触动了下，险些就要点头说“我可以”。
可扭头看看面色惨白的谢遇，周院首又猛地惊醒过来，连忙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吞咽回去。
按照道理来说，凌王世子虽然身受重伤，失血过多，但肺腑也只是受了些浅表伤，好生休养，问题并不大。
坏就坏在，凌王世子他不但受伤了，他还中毒了。
而且还是一种慢性毒，这种毒不会让人即刻毙命，但却会长年累月的摧残人的身体，让
人在不知不觉中，悄无声息地命赴黄泉。
这也是他方才说，凌王世子能不能醒，什么时候醒，全看命数的原因。
他行医多年，凭经验就能断定，凌王世子身上这毒，至少也有十年之久了，而且还是通过饮食的方式，一点一滴渗透进体内的。
能在饮食上面做手脚的，自然都是家里人。
至于谁会暗中下毒手想要凌王世子的命……
凌王世子挡了谁的路，谁就是那位幕后黑手。
他是太医，除了给宫中贵人们看病外，也会被请去给京都的贵人们看病。
像这种内宅阴私之事，他见得多了。
而他之所以次次都能安然无恙地浑水中走出来，主打的就是一个“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 ”。
更何况，凌王世子中毒一事，恐怕跟胧月郡主脱不能关系，而胧月郡主的背后又是太后娘娘。
哪一个都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
“世子妃的心情，老夫能理解，奈何老夫水平有限，实在无能为力啊，还请世子妃……”
话没说完就被沈雪见打断。
“我说你能救，你就一定能救！”
上一世，谢遇昏迷半个多月，就是这位周太医治好的！
这一世，谢遇也陷入了昏迷中，这位周太医肯定也能治好谢遇！
不给周院首拒绝的机会，沈雪见径直望向皇帝。
“皇上，还请您给周院首下道旨意，请他务必要全力以赴的治好世子！”
周院首：“……！”
这不是耍赖皮讹人吗！
凌王世子妃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周院首梗着脖子，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开口就要求放过，结果还不等他张嘴，沈雪见又是一记眼神望向他。
凌厉，森寒，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
周院首丝毫不怀疑，自己要是敢拒绝，下一刻，凌王世子妃就能拧断他的脖子！
他没办法，只能苦着脸闭上嘴巴，可怜巴巴地望向皇帝，盼着皇帝能救他出水火。
皇帝也觉得沈雪见有些强人所难，毕竟，下旨让太医救人这种旨意，从来就不曾有过。
简直就是胡闹。
然而谢遇是因为救他才出的意外。
况且，从内心深处来讲，他也不希望谢遇出事。
再者，谢遇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沈雪见就成寡妇了。
女儿做了寡妇，还是因为他这个皇帝的原因，届时沈国公那武夫还不得跟他纠缠个没完啊。
罢了罢了，他就跟着胡闹一回吧。
皇帝不再迟疑，如沈雪见所愿。
周院首没想到皇帝当真能下出这种旨意来，他又震惊又无语，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咬牙对沈雪见道：“世子的病情属实凶险，老夫不敢说一定能治好世子，但老夫必定会凭着本心全力以赴，世子能不能醒过来，就看这半个月的时间了。”
“如果半个月后，老夫还无法让世子苏醒过来， 就说明老夫已是黔驴技穷，还望世子妃另请高明。”
半个月，跟上一世谢遇昏迷的时间对上了！
沈雪见恓惶不安的心稍稍落地些许，她用力点头道：“周太医只管放开手脚，大胆医治，半个月后，不管世子醒没醒，我必定不会再为难你！”
……
凌王府。
谢遇重伤昏迷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
然而凌王府上下却是人心惶惶，个个不安。
“二公子到底做了什么啊，怎么会被撵出宫呢？”
“那谁知道，不过事情肯定不小，不然的话，就凭咱们郡主娘娘和太后娘娘的交情，皇上说什么也不会送他们回来的。”
说是送，其实就跟押解回来没什么区别，因为宫里的人将那母子二人送回王府后，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看着母子二人进了王府大门，又进了王府后院，宫人这才回宫复命去。
那样子，不是押解又是什么？
人前不敢说 ，人后，几个丫鬟凑到一起，便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
只是，她们才刚议论了没几句，一个妇人便冲过来，抬手就一人给了她们一个大嘴巴子。
几个碎嘴丫环吓一跳，待看见妇人那张鼻青脸肿的脸，又是一吓。
“齐管事，您这是怎么了？谁把您打成这样子啊？”
被唤齐管事的年轻妇人，是齐妈妈的亲女儿，因为母亲是胧月郡主身边的心腹，她在王府中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混了一个厨房管事的职位。
平时大家都很怕她，对她也是各种讨好。
像今日这般狼狈模样，当真不曾有过。
几个丫鬟面露震惊之色。
齐管事的两边脸颊肿成了猪头，到现在还火烧火燎的疼着，闻言，她没好气地训斥那几个碎嘴丫环：
“不该问的事少问，别怪我没提醒你们，郡主和公子心情正不好着，你们要是不想受罚，最好都给我闭紧嘴巴，多干事，少说话。”
她母亲还是郡主身边的老人呢，结果她就因为多说了一句话，就惹得郡主大怒，直接命人打了她十几个嘴巴子。
几个碎嘴丫环虽不知具体经过，但听她这么说，再看看她那张肿成了猪头的脸，她们哪还能不明白啊。
嘴里面一叠声地应着“是”，转身就跑去提醒自己相熟的人，相熟的人再提醒相熟的人……
于是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王府上下一众人等，全都变成了锯嘴葫芦，个个心中惶恐不安，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成为下一个齐管事。
本就心情不好的谢临川，处在这样一个高压环境中，心情更是糟糕透了，总觉得众人都在嘲笑他，都在看他笑话。
他因此又打了好几个小厮和丫环。
胧月郡主的心情也很糟糕，她原本是不想管的，甚至也想打几个下人出出气。
然而王府内哀呼声不断，她担心再闹出乱子来，只好起身阻止儿子发疯。
“行啦行啦，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下人而已，你跟他们置什么气，没得再把自个儿身子气坏了。”
边说边拉儿子坐下，又扭头朝沈婉柔喝道：
“没眼力劲儿的东西，没看见你夫君心火正旺吗，还不赶紧给你夫君泡盏降火茶端上来！”
沈婉柔知道这母子俩心情不好。
为了避免被迁怒，从宫里出来后，她一直闭嘴不言装哑巴，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结果没想到最后还是被迁怒上了。
她心中不高兴，却也不敢表现在脸上，应了声“是”，乖乖地给谢临川泡了杯茶。
可这种伺候人的活计，她到底做得不熟练，茶水有些烫了，谢临川一口灌下去，烫的“嗷”地一声叫，甩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贱人，这种简单的小事情都做不好，我要你何用！”
盛怒中的一巴掌，打得又狠又重，沈婉柔的半边脸颊立时就肿了起来。
五道鲜红的手指印子清晰可见。
嘴角更是流出丝丝血迹来。
她疼得直抽冷气。
然而身为婆婆，胧月郡主却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更不要说呵斥儿子不该动手打人了。
“笨手笨脚的，什么都不是，我看你也就会使些狐媚子手段勾引男人。”
要不是这贱人当初不要脸的勾引她儿子，她儿子说什么也不可能娶这种货色回来。
胧月郡主满脸鄙夷，目光冷冷地望着沈婉柔，谢临川更是不耐烦地骂道：“哭什么哭，你还有脸哭，我和母亲将你送进宫中去，为的就是让你协助悦妃在皇上跟前为我说好话，可你都是怎么协助悦妃的？”
从头到尾，悦妃一句好话都没为他说过，甚至连最没开过。
谢临川将这一切都怪罪到了沈婉柔头上，觉得是她办事不力。
沈婉柔心中委屈，心说你自己刚才都差点小命不保了，那种情形下，连太后都不敢开口为你说话，何况一个小小的宠妃。
然而这些反驳的话，沈婉柔万万不敢说出来，她只能换一种委婉的说辞讲明缘由。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悦妃盛宠不减，总能找到为夫君美言的机会的。”
谢临川哼了声，不想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
他们母子二人，今日马屁没拍成，反而还惹得龙颜大怒，一个被下了禁足令，一个无召不得入宫。
他要想在皇帝面前重塑好感，获得入宫觐见的机会，还真少不了悦妃的耳边风助力。
“还算你拎得清楚状况，既如此，你就多往皇宫跑跑，好好的协助悦妃巩固圣宠。”
“夫君放心，我晓得的。”
话音还没落地，就在这时，下人来报，说是悦妃娘家的人来了。
“他们来做什么？”
谢临川不耐烦，胧月郡主也满心狐疑，然而考虑到还要仰仗悦妃为他们在皇帝跟前美言，母子俩也不好将人拒之门外。
来的是悦妃娘家的哥嫂。
一进来就怒目瞪向沈婉柔。
“快说，你到底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悦妃的兄长满脸煞气。
那架势，恨不能掐死沈婉柔。
悦妃的大嫂亦是粉面噙霜，她目光不善地望着沈婉柔。
“都说打人不打脸，沈姨娘倒好，直接毁了我家姑奶奶的脸，沈姨娘这手段，可真是有够恶毒的啊。”
哪个女人不把脸面看得比性命还重要？
尤其是后宫里面的女人，脸毁了，一切也就都毁了。
一想到从宫里面传回来的消息，悦妃的哥嫂就恨得牙龈发痒，恨不能活撕了沈婉柔才好。
沈婉柔并不知道悦妃毁容一事，见这二人来势不善，她心中一紧，待问清缘由后，她吓得一个踉跄往后退，脸白成了霜色。
听描述，悦妃应该是中毒了！
而且中的还是她的毒！
可她那毒是下在沈雪见的身上啊，怎么到最后沈雪见没出事，悦妃反而出事了？！
沈婉柔想不通，面对悦妃哥嫂的质问，她咬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
“你别以为装哑巴这事就能过去，赶紧把解药交出来，否则的话，这事没完！”
自家妹子才获得圣宠没多久，他就跟着官升了两级。
那些原本对他不冷不热的同僚，如今见了他，个个都热情得跟什么似的。
他还指望着靠自家妹子平步青云呢，结果没看想到却出了这档子事。
脸一毁，别说圣宠了，不被发落到冷宫自生自灭就已经是祖宗保佑了，还狗屁的平步青云。
悦妃的兄长满脸狂躁。
悦妃的嫂子更虎，直接就在沈婉柔身上搜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