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川这话一语双关,先是指出谢遇献给皇帝的贺礼,是他自己动手做的。
算是肯定谢遇的付出的。
而他后面那句话,则是直击要害,抨击谢遇根本没将皇帝的生辰放在心上。
要知道,大家为了皇帝的贺礼,都是提前大半年开始准备的。
有的更早,说不定明天就开始为皇帝来年的生辰礼作准备。
结果到了谢遇这里,谢遇既然临了临了,直到最后几天,才开始行动。
这根本就是没将皇帝的生辰放在心上啊。
而且,除此之外,谢临川还打着一个更加卑鄙无耻的算盘:
让在场众人都亲眼见一见谢遇的傻!
否则的话,他那些就不该对谢遇说,而是应该对沈雪见说。
谢临川这点小心思,沈雪见一眼就看透了,她又是震惊又是愤怒,气得恨不能给谢临川两脚才解气。
震惊是因为她突然发现,谢临川不单单心狠手辣凉薄无情,还十分的脑残,简直已经到了智障的地步了。
谁不知道凌王世子小时候摔坏了脑子?
他这样为难一个摔坏了脑子的人,简直就是上赶着让人瞧不起。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样做。
愤怒则是因为对方欺负的人是谢遇!
那可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她自己都不舍得欺负一下,他谢临川凭什么欺负?本事就和她对上啊。
沈雪见冷着脸,望向谢临川的目光中,全是刺骨的寒芒。
然而谢临川此举的目的是为了打压谢遇,用谢遇的痴傻,来衬托他自己的优秀。
所以,对于沈雪见的死亡凝视,他选择性地视若无睹,只将全部力气都用在了谢遇身上。
“兄长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啊?”谢遇问,语气里面透着关心,可脸上的笑却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那笑容假的,比纸人腮颊上面的两团胭脂红还要瘆人。
沈雪见都想拿把刀,将他脸上的假笑挖下来。
然而,她身子才刚刚一动,一直不言语没动静的谢遇,忽然有动静了。
他先是往前迈了一步,看似很小的一步,然而却不显山不露水的,将沈雪见护到了自己身后。
然后,他歪了下脑袋,望着一脸等着看好戏的谢临川:“你在跟我说话吗?”
谢临川:“……”
这话问的。
他噎了一下,继续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是啊,我在跟你说话呢。”
谢遇摇头:“不对,你不是在跟我说话,你在跟你的兄长说话。”
谢临川:“……不是,你就是我兄长啊。”
谢遇再次摇头:“不对,我不是兄长,我是傻子,你都是叫我傻子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谢遇这话一出,众人望向谢临川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复杂起来。
诚然,凌王世子确实是个傻子没错。
但是凌王世子再傻,那也是凌王府的嫡长子啊。
这个谢二公子,竟然管自己的兄长叫傻子,敢情他平日里面的谦虚有礼都是装得啊。
一道又一道讥讽的目光落在谢临川的身上。
皇帝也阴沉着面色,神情冷凝地望着他,等着他做什么。
……可他又能怎么解释?
谢临川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傻子怼得哑口无言,他又是错愕又是愤怒,脑子成了一团浆糊,完全不知该作何辩解。
最后还是胧月郡主急中生智,说那都是府中下人暗中说的话,谢临川撞见后训斥下人,结果被谢遇无意间撞上,将他的意思听错了。
然后她又扭过来叮嘱谢临川。
“你兄长心思单纯,以后在他面前,你说话说慢一些,而且别怕麻烦,多说几遍,没得再让你兄长误会。”
她这个解释不可谓不巧妙,不但帮谢临川解了围,还不动声色地踩了谢遇一脚。
都听见了吧,不是她儿子对兄长不敬,而是那兄长他是个傻的!
傻子嘛,听不懂人话,这很正常的。
果不其然,胧月郡主这么一解释,在场有一多半的人都信了她的话。
至于剩下的那一多半人,对胧月郡主的这番解释嗤之以鼻,坚决不信。
就比如杨氏,别看她平日里面大大咧咧的,一付没心没肺粗线条的样子,然而她看人的眼睛毒辣着呢。
在她的眼里面,谢临川就是夜色下草丛中的毒蛇,不跳出来咬谢遇一口就不错了,还能指望他会护着谢遇?
开什么玩笑!!!
杨氏哼了一声,当即就要站出来打胧月郡主的脸。
坐在她身侧的沈修穆眼疾手快地拉住她,附在她耳边,低声劝道:“母亲少安毋躁,妹夫虽然性子单纯了些,但也不是会吃亏的主儿,正所谓傻人有傻法,妹夫定能妥善解决此事,我相信他。”
关于谢遇装傻一事,因为事关重大,到目前为止,知道的人就只有沈修穆和沈修远哥俩,再一个就是沈国公。
杨氏对此还一无所知。
父子三个不敢跟她说,怕她一个妇道人家沉不住气,露出端倪来,再坏了女婿的计划。
好在杨氏肯听劝,沈修穆让她稍安勿躁,她果真没再跳出来打胧月郡主的脸,只是一个劲儿的拿眼刀子戳胧月郡主。
然后戳着戳着,她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
就见她那心思单纯的好女婿,忽然端起一碗汤,直接怼到了胧月郡主的脸上去。
胧月郡主傻掉了,直到一片菜叶子从她额头上面混和着滑落,一落滑进她嘴巴里面去,她这才发出“啊”的一声尖叫。
在场众人也都瞠目结舌,谁也没想到谢遇会突然间将一碗汤泼胧月郡主的脸上去。
包括沈雪见。
不过她的愣怔只在一瞬间,眼见皇帝微微蹙起眉头,她连忙将谢遇往边上拉开一些,故作愠怒地对他道:
“阿遇,你弄错啦,那是母亲,母亲是我们的长辈,不管她说什么,我们都得听着,不能动手的,知道不?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虽然是谴责的话,然而她的语气却很温柔,听起来也很有耐心,俨然就是一副哄小孩子的口吻。
谢遇垂下长睫,遮住眼底的笑意,配合地“哦”了一声。
那模样,说不出的乖巧。
这番情形落在众人眼中,所有的瞠目结舌都就得到了纾解。
有什么好震惊得啊,正常人是做不出当众给长辈难堪的事情。
然而凌王世子他不是个正常人啊,他是个傻子。
傻子做的任何一件离谱事情,都在可理解范畴之内。
众人心中如是想,看看一脸乖巧的凌王世子,再看看满身狼狈的胧月郡主,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同情凌王世子,还是该同情被泼了一脸汤的胧月郡主。
而皇帝蹙起的眉头也重新舒展开来,满眼都是惋惜之色地望着谢遇。
他这个大侄子,小时候是多么聪慧的一个孩子啊 ,他原本还想着将人接进宫来,给太子做伴读呢。
哪曾想天妒奇才,一场意外落崖,硬是将一个前途无限可能的奇才,摔成了一个前途一片昏暗的傻子。
若没有那场意外,他这个大侄子,完全可以被列为下一任储君候选人。
皇帝望着谢遇,眼中的惋惜更浓郁了,太子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身为父亲,他内心的悲痛毋庸置疑。
然而,他除了是太子的父亲外,他还是皇帝。
他还有千千万万个子民。
他必须得忍住悲痛,好好得想一想,等他百年之后,谁来庇护这天下的黎民百姓。
……若没有那场意外该多好啊。
皇帝心中叹息,他移开目光,不忍再去看谢遇。
这边,沈雪见找宫女要了条手巾,一边胡乱地帮胧月郡主擦拭脸上的狼藉,一边代替谢遇赔不是。
“对不起啊母亲,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看管好相公,害母亲受累了……母亲,您不会阿遇的气吧?”
生气?
呵!
她倒是想生气啊,可是她敢吗!
难不成她要跟一个傻子计较对错?!
毕竟,她可是刚刚往谢遇的脑门上面盖了一个大傻子的印章!!!
长这么大,胧月郡主从来就没有这么狼狈过!
尤其还是在这种重要场合!
然而,饶是她内心再怒火翻腾,此时也只能让怒火烧自己,丝毫不敢波及到沈雪见和谢遇身上去。
这两人,一个是皇帝亲口夸赞过的孝顺好儿媳,一个是大傻子,哪一个都不是她能得罪的主儿!
胧月郡主头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她强装大度地摆摆手说无妨,又硬撑着安慰了沈雪见几句,让沈雪见不要多想,这才向皇帝告声罪,匆匆下去梳洗。
整个过程中,谢临川一句话都没说,出奇的安静。
然而他内心却是十分兴奋的。
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原本他还想着,他就是拼着再挨谢遇一顿揍,今天也要让谢遇当众发一回疯,让大家,更是让皇帝,都亲眼见识一下谢遇有多傻。
哪曾想,母亲跳出来替她挨了一顿打。
至于说母亲被谢遇泼了一脸汤,当众颜面尽失……
这有什么要紧的,母亲一个后宅夫人,又没有什么前途可言,丢脸就丢脸呗,反正身上也没有少块肉不是。
在谢临川看来,胧月郡主的脸面,根本无关紧要。
也就是胧月郡主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若是她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疼着的儿子,这样不拿她当回事,她非得气吐血不可。
眼下,谢临川的目的达到了,还幸运地免了一顿揍,他心里面不知道多开心。
“兄长,快把你的贺礼拿出来啊,皇上还等着呢。”谢临川心急地催促道。
他倒要看看,一个傻子能做出什么贺礼来。
别说是他,其实在场众人,包括皇帝,也都很好奇谢遇的贺礼是什么。
然后,就见众目睽睽之下,谢遇拿出了一块布。
而且还是一块白布。
白布。
皇帝过生辰,收到的贺礼竟然是一块白布……
整个太和殿瞬间鸦雀无声,众人的面色一下子全都变了。
白布啊,那可是跟孝服一个颜色的白布!
……凌王世子这是在咒皇帝早死啊!
别说在场众人了,就连皇帝的面色,也瞬间冷沉下来。
他猛地坐直身子,扶着龙椅的手背上面青筋毕露,双目锐利而威严地盯着谢遇。
整个太和殿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绷起来,每个人心中的弦都绷紧到了极致,大气都不敢喘,恨不能现场学个隐身术,将自己隐藏起来,免得等下被皇帝的雷霆震怒给波及到。
龙庭之怒,浮尸万里,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别说是皇帝,就是寻常百姓,寿宴上收到一块白布,也会大怒的。
杨氏没想到女婿竟然捅出这样一个天大的篓子,她紧张得脸都白了,连忙问沈国公:“爹留给你的那个丹书铁券,你带来没有? ”
沈家世代都是忠臣武将,先皇还在位时,曾赐给沈老国公一枚丹书铁券。
后来沈老国公去世,丹书铁券就传给了儿子沈国公。
杨氏想用那枚丹书铁券保住傻女婿的性命。
沈国公的一双浓眉拧成了两团黑疙瘩,沉声回道:“那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可能随身带在身上。”
万一弄坏了,或是弄丢了怎么办?
再说啦,谁能想到赴场宴席,还能赴出性命之忧来!
皇帝过生辰,女婿竟然拿出一块白布做贺礼,这不是找死吗!
不是说女婿的傻是装的吗?
……这到底怎么回事?!
沈国公扭头去看自家两个儿子,眼神询问。
沈修穆和沈修远面面相觑,也是一脸茫然。
唯一谢临川,兴奋的差点没笑出声来,他忍 了又忍,这才压住兴奋和得意。
他指着谢遇拿出来的那块白布,故作震惊地问道:“兄长,你……这就是你要献给皇上 的贺礼?!”
谢遇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他指着白布的手指头,不客气地一巴掌拍下去。
“这是贺礼,不能指的,不尊重。”
谢临川:“……”
竟然还敢指责他对皇帝不尊重……到底谁对皇帝不尊重哟!
看在谢遇马上就要大祸临头的份上,谢临川也不计较谢遇险些没把他手指头打骨折的仇了,直接绕开话题道:
“兄长,皇上生辰,你怎么能……怎么能……唉!”
他一甩袖,扭头望向沈雪见:“大嫂,兄长他情况特殊,不知道也就罢了,难道你也不懂吗?你怎么能这样任由她胡来呢!你是何居心啊!”
踩谢遇一个人不够,他还不忘将沈雪见也拉进来一块踩。
毕竟,谢遇是个傻子,就算做错了,皇帝顶多也就是震怒一下,不会真将他如何。
但是沈雪见不一样啊。
沈雪见是个正常人,正常人就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而沈雪见的背后是国公府,她若真陷入麻烦中,国公府那边不可能坐视不理。
只要国公府那边下场求情,说不定就会被震怒中的皇帝迁怒到。
正所谓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谢临川的这点小心思,沈雪见一眼就看透了,她歪头看着谢临川,一脸茫然:“二公子这话何意?我怎么听不明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