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他！”老管家随口就接话道，“这个徐有才，仗着自己身后有尚书府这座大靠山 ，整天拽的跟什么似的，两个鼻孔恨不能冲天长！”
大概是对那位徐老爷积怨已久，老管家掰着手指头数落对方的不是 ，诸如哄抬布匹的价格啦，搞垄断行为啦，不许旁家的价格比他家低之类的，巴拉巴拉好一通数。
十根手指头都点完了，老管家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架势。
还是喝饱了水的桑言打断他：“行啦行啦，人在做天在看，他徐有才是什么样的人，老天爷都看在眼里呢，早晚有天收拾他。我爹生前就说过，背后不言他人是非……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个那两条老寒腿吧。”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面摸出个药包，朝老管家扔过去。
“这是我新得的药膏，听说治疗老寒腿效果不错，你拿去试试。”
又磨牙嘟囔道：“姓罗的那龟儿子，忑小气了，抱着一箱子的膏药，结果我缠磨了他老半天，酒水灌了大半坛子，他才分了四副给我，还一副我老桑割了他心头肉的架势……老管家，这几副膏药你只管先用着，要是有效果，我回头再去找姓罗的龟儿子要。”
桑言絮絮叨叨，嘀咕下一次他一定要喝趴下姓罗的龟儿子，把那一箱子膏药全赢过来。
老管家捧着那几副膏药，一脸的褶子笑成了向阳花，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偷偷背过身去擦掉，擦干了，再转过身来，一脸歉意地对沈雪见道：“凌王世子妃莫要见怪啊，我家老爷从小就是这种性子，大大咧咧惯了。”
末了，他又认真地对沈雪见说道：“世子妃，您别看我家老爷面相凶了点儿，其实他心肠很好的，真的。”
沈雪见笑道：“嗯，我看出来了，桑老爷的确是位心怀大爱者。”
她说完，含笑望着面前的中年汉子。
这位长相粗狂，性格也粗狂的桑老爷，若不是个心肠好的，就不会将被马匹惊到的祖孙连送到医馆去，也不会知道家中的老管家有两条老寒腿，还惦记着帮忙寻找药膏。
细节见人品。
谢遇给她提供的名单上面，一共有十人，而这位桑言桑老爷，排在所有人的前面，位居第一位。
可见谢遇择人的眼光有多精准。
沈雪见心想。
同一时间，谢遇刚和一群大臣们打完一场舌战，为他那五个驻守边关的大小舅哥们，争取到一笔数目不菲的御寒资金。
虽说边关那边的御寒物资早就准备齐全了。
但花的却都是他五个舅哥和岳父家里面的钱。
五个舅哥守的是他谢家的江山。
总不能说人家给你守江山，出力又卖命不说，到头来还要自掏腰包帮你养士兵吧？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还在皇上是位明君，站在他这一边，不然的话，他这一场唇舌之战，且还有得打。
此时，才出宫门，谢遇忽然停下来，似有所感地朝一个方向望去。
太二顺着他的方向望去，立马就知道自家世子爷心中在想什么了。
自家世子爷这是世子妃了呢。
他道：“眼下该争取的都已经争取到了，剩下的就是跑腿传话的事情，世子爷要是担心世子妃那边，就先过去帮世子妃，齐公子那里我去跑一趟。”
反正就是告诉齐恒月，他的棉衣有去处了，让他继续干，不要停。
这种小事情，原本就不值得世子爷亲自跑一趟。
谢遇却只是驻足停了一会儿，便又继续抬脚往前走，边走边对太二道：“你家世子妃不是个喜欢躲在男人背后寻求庇护的人，我若去帮她，那是对她能力的质疑。”
太二撇撇嘴，不以为然，心说女人不就是该躲在男人身后吗，那么要强作什么啊，没得把身边的人都给带的要强起来。
瞧瞧世子妃身边的那个春竹，都被教成什么样子了，动不动就朝他拳头，凶得嘞……啧啧。
“郡主府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谢遇忽然问。
太二忙收住脑中的天马行空，回道：“二公子今天一大早，就去找倚欢郡主了，他身边的那位封公子，则带着人去各个商户家里面募捐去了，据说，二公子扬言，不让一个无家可归之人冻死在街头。”
京城内无家可归之人不少，要养活这么一大群人，光靠着胧月郡主的那点家底肯定不够。
所以谢临川那边会用上募捐的法子，谢遇并不奇怪。
只是……
谢临川这个时候不出面募捐，怎么反而跑去找倚欢郡主了？总不至于说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想着寻欢作乐吧？
谢遇一边走，一边吩咐太二：“让人盯着二公子，有什么事情，及时跟我汇报。”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封公子那边，更要盯紧些。”
“是！”
另一边，桑家。
桑言被沈雪见夸得有些难为情。
他扭头冲老管家道：“你个老家伙，哪有自家人夸自家人的道理。”又看向沈雪见，“世子妃别听他那张老嘴瞎咕叨……对了世子妃，您找我老桑，可是有什么吩咐？”
“吩咐谈不上，就是有笔生意，想跟桑老爷合作。”
该考察的都考察完了，沈雪见不再拐弯抹角，准备进入正题。
一听说凌王世子妃要和自己谈生意，方才还咋咋呼呼，看着有些四五不着调的桑言，瞬间收敛了神色。
他朝沈雪见伸出做出一个请坐下细谈的手势，亲自给沈雪见斟了杯热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他正色问沈雪见：
“不知世子妃，想要和老桑做什么生意啊？事先言明一下，我们桑家一直以来，做的都是布匹的生意，俗话说各行如隔山，我老桑又不咋聪明，所以啊，这跟布匹无关的生意，我老桑这辈子是不打算插手的，还望世子妃见谅。”
坦诚，直接，不拖泥带水。
最主要的是，正儿八经起来的桑老爷，沈雪见竟然也能从他那张憨厚的脸上，看出属于商人特有的精明。
难怪他能撑起桑家独当一面。
沈雪见心说，她笑着对桑言道：“这是自然，我要跟桑老爷谈的生意，就是关于棉衣的。”
“想必桑老爷也听说了太子入梦的事情，不管这个梦是真是假，但是眼下天气恶劣，并且还有越来越恶劣的趋势，这些都是事实。”
“所以，朝廷决定寻找几家财力和人力都比较雄厚的布庄，加急赶制一批御寒棉衣出来，届时免费发放给那些无力购买棉衣的穷苦人，免他们受冻死街头之灾。”
陈有忠已经将“太子入梦”一事，选择一小部分放了出去。
秉承着缓步渗透的原理，陈有忠没将事情说的太严重，只说最近可能会有一场大雪灾，至于这场大雪灾有多大，持续多久，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他都选择性地做了缩小处理。
一开始的确引起了一场恐慌。
但很快，谢遇被皇上钦点为安抚使者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紧跟着，陈有忠编写的那本关于凌王世子殿下是有奇福之人的话本子就在坊间流传开了，止住了民众心中的恐慌。
那本话本子桑言也看过，他是生意人，粗狂的外表下面，有着生意人独有的精明，他不质疑话本子中的内容，但他却对话本子出现的时机，以及流传开的迅速速度心存疑惑。
前面官府才发出可能有雪灾的公文，紧跟着就传出凌王世子被钦点为安抚使者，然后世面上就开始有凌王世子殿下是有奇福之人的话本子出现，并且迅速流传开。
这一桩桩一件件，衔接紧密，一看就是精心排列布局的，也就骗骗那些心思简单的普通老百姓。
至于背后的布局……
自然是朝廷。
朝廷为何要如此煞费苦心，甚至不惜将凌王世子推出来做靶子？
肯定是因为即将到来的这场大雪灾，要远比官府发布的公文上面说的更加严重。
如今再听沈雪见说明来意，桑言越发肯定自己心中的猜测是正确的。
他直接就将自己心中的推断说给沈雪见听，并直言问沈雪见：“敢问世子妃，老桑推断的这些，对还是不对？”
正如桑言所说，官府发布的公文，只能骗骗普通老百姓，骗不了精明的有心人。
只是她没料到，桑言竟推测分析的跟事实情况一丝不差。
……这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看似咋咋呼呼的桑老爷，粗狂憨厚的外表之下，不但藏了一颗聪慧的头脑，还藏了一颗细腻的心。
既然是谈合作，沈雪见自然不会隐瞒，她点头认可了桑言的推断分析出来的结果，然后正色对他说：
“所以，这一场合作，桑老爷不但分文不赚，可能还要贴补进去一部分的工钱和料钱。”
其实她这也算是一场另外一种形式的募捐了。
不过募捐过后会有补偿的。
沈雪见才要将补偿的方案摆出来，桑言忽然说道：“合作可以，但是世子妃要先答应老桑一个条件。”
沈雪见忙道：“桑老爷请讲。”
桑言道：“我老桑家一共有大小作坊铺子三十五处，老桑可以将其中三十四处无偿献给朝廷，听凭朝廷差遣，但是位于庙前街的桑氏布行，不能动，那是老桑家祖传下来的老铺子，传到我这里，已经是第四代了……老祖宗的东西不能丢，不然老桑没脸下去见他们啊。”
沈雪见：“……”
三十五处作坊铺子，桑言只给自己留下一处，还因为那是桑家老祖宗留下的传承！
她还能说什么？
她除了震惊佩服感动之余，什么也不能说啊！
沈雪见忙起身道：“好，我以凌王世子妃，以及长乐郡主的身份答应桑老爷，无论将来发生怎样的变故，我都会竭尽全力护桑氏布行周全，这个承诺，终身有效。”
她说完，朝桑言行了一个大礼。
她有封号在身，又是凌王世子妃，桑言自然不敢受她的礼，赶忙跳着避开。
沈雪见也不强求，扭头对春竹道：“春竹，将东西拿给桑老爷看。”
春竹胳膊上面挂着一个包袱，一直没打开，此时终于有机会打开了。
她将包袱打开，将包在里面的一件棉衣抖开来，送到桑言跟前。
桑言接过来，他是这方面的行家，只伸手一摸，面色就变了变，忙将那件棉衣穿在身上。
那是一件女式穿的棉衣，他个子又高大的很，勉强穿上了，胳膊露出一大截，肩膀也是紧绷着的，整个人看起来就有种说不出来的喜感。
可屋内的几人谁也没有笑话他。
反倒是桑言自己率先哈哈大笑起来，他费力的将那件与他而言极其不合身的棉衣脱下来，一边爱不释手地摸了一遍又一遍，一遍感慨道：
“这可真是一件好衣服啊……我老桑从来就没有穿过这样轻薄软和，但却又这样保暖的棉衣……世子妃，这里面装的不是棉花吧？棉花不是这样的手|感。”
所以说，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沈雪见笑着点头说：“里面装的确实不是棉花，是鸭绒。”
“鸭绒？”桑言拧起两条浓黑的眉头，思索了一会儿，才说，“是鸭|子身上最里侧那层细软的绒毛吗？”
要不怎么说桑言是行家的，一下子就猜中要点了。
沈雪见含笑点头：“正是。”
桑言瞪大眼睛惊讶道：“那东西也能做棉衣？”
鸭|子的毛可是又腥又臊臭的。
他忙将那袄子拿到鼻间，仔细的嗅了嗅，还真嗅出了一股淡淡的异味，正是鸭|子身上的那股异味。
只不过那股异味被熏香盖住了，不仔细闻的话，根本闻不出来。
这棉衣里面装的，竟然还真的是鸭|子的绒毛！
桑言宛若发现了新世界一般，震惊不已。
沈雪见还嫌他受到的震惊程度不够大，又帮他推开了另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不光是鸭|子身上的绒毛，像鹅身上的绒毛，也能代替棉花，而且保暖御寒的效果，会比鸭绒更好。”
桑言：“……”
这件鸭绒做的棉衣就已经够保暖的了，竟然还有比这更好的！
凌王世子妃将这种棉衣拿给他看，难道说，凌王世子妃要他做的御寒棉衣，就是这种新型御寒棉衣？
那凌王世子妃岂不是要将这种新型棉衣的制作法子教过他？
等雪灾过后，他是不是就可以做这种棉衣卖了？
这么好的东西，一旦推广开来，那简直就是泼天的富贵往他头上砸呀！
而这场雪灾，就是最好的推广途径！
桑言不敢再往下想了，他忽然产生一种不真实感。
恍惚中，他听见自己心中的猜测，被凌王世子妃一一说了出来。
末了，凌王世子妃跟他说：“作为朝廷方面给的补偿，等雪灾过后，这种新型棉衣的制作法子，桑老爷享有优先使用权……桑老爷？桑老爷！”
桑言终于回魂了，他咕咚咽下一大口口水，才要开口 ，就在这时，隔壁忽然传来一阵鬼哭狼嚎声——
“救命啊！”
“杀人啦！”
“快，快去请尚书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