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医这话一出,沈雪见的嘴角就不由得上扬了一下。
老周太医能坐到太医院院首的位置,医术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如果说先前大家对她强戴在虞紫鸢头上的“通晓医理”这顶光环还有所质疑的话。
那么现在,那份质疑肯定荡然无存了,毕竟连太医院的院首大人,都亲口夸赞虞紫鸢医术精湛了。
果不其然,周太医的话音才刚一落地,四周就响起一阵阵惊讶的议论声。
“原来倚欢郡主还通晓医理呀。”
“先前我们只知道倚欢郡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没想到倚欢郡主还藏巧于拙,隐瞒下了自己通晓医理一事。”
“是啊是啊,这才是真正的谦虚低调呢。”
……诸如此类夸赞的声音不断响起。
如果是以往,被这么多人肯定和夸赞,虞紫鸢的内心指不定多得意多兴奋。
然而现在,她却是一点儿都得意兴奋不起来,只有满满的恐慌。
什么藏巧与拙低调谦虚,她一点儿都不稀罕这样的夸赞!
她只想让时光倒流片刻,倒回到她开口之前的那一刻。
如果时光能倒流,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拿根针出来,自己将自己那张多舌的嘴给缝住,缝结实了,保管不让那张破嘴有多舌的机会!
她安安心心的坐在幕后当个看客不好吗?
今天的事情她布置的十分周密,不管成与否,旁人都不会将今日之事往她头上联想。
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制造枝节,还没开席,她就在外面闹了一出笑话,如今她更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连自己通晓医理这事都给抖了出来。
要知道,她通晓医理这事,别说旁人不知道,就连她的父亲也不知道。
万一父亲这时来一句疑问,她要如何回答?回答不出来旁人会怎么想她?会不会觉得她是在故意隐瞒?为什么要故意隐瞒自己通晓医理的事情了?会不会是别有居心……
虞紫鸢不敢往下想,越想越害怕,脸色肉眼可见的泛起白来。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众人夸赞的好话说了一大堆,结果却没能在虞紫鸢这里得到半句回应,不免就有些心有不甘,于是转头就去拍虞老的马屁,赞他将女儿教导的好。
这下虞紫鸢的脸更白了,她不敢再装死下去,抬头朝虞老望过去,带着抑制不住的恐惧和惊慌,近乎是哀求一般的望着虞老。
家中孩子得到外人的夸赞,身为家长,理应感到高兴才是。
虞老虽是三公之首,朝中重臣,可同时他也是位父亲。
如今女儿被人夸赞,可身为父亲的他,此时竟然丝毫高兴不起来。
与其是对上虞紫鸢那双饱含着惊恐和哀求的眼神,虞老更加高兴不起来,心中反而骤然绷起一根弦。
他脑中忽然就闪过了一段过往旧事。
那时妻子刚刚生病倒下,女儿跪在病床前哭泣,自责自己、不通医理,无法为母分忧。
算算时间,也不过才两三年的光景。
……所以女儿什么时候又通晓医理了?
是因为当年她母亲病逝的事情刺激到她了,所以她这几年才突然开始钻研医术的吗?
可若真是如此,怎的从未听她提起过?
还有,女儿为什么要用这种哀求的眼神看着他?女儿到底在哀求他什么?
一个又一个的问号从虞老的心中浮起。
他不由得蹙紧眉头,有心想问一句“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你还通晓医理”。
然而这个时候,眼皮子忽然剧烈跳动起来。
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也发出一阵轰鸣。
虞老的心中不由得就是一颤,他下意识地抿住嘴唇,将那句未出口的疑问堵在唇舌之后。
他并不迷信神神鬼鬼之事。
可这一刻他的心就是忽然慌得厉害,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情突然冒出来,凶兽一样,虎视眈眈地探出头来盯着他。
只等他嘴里面的那句话问出来,那凶兽立马就要龇牙咧嘴地扑过来,掀起一场滔天的腥风血雨。
而这场滔天的腥风血雨,还仅仅只是针对他一人而言。
一种熟悉的恐慌感袭来。
这是虞老第二次生起这样的感觉。
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妻子病逝那会儿,夜半三更,他一个人守在妻子的灵柩前,想到明日这幅灵柩就要深埋与底下,昔日那个与他举案齐眉的女子再也不能开口叫他一声“老爷”,他的心就好像被人挖走了一块似的,空落落的难受。
现在这种感觉时隔多年后,又出现了。
……这是为什么?他为什么会升起这样的感觉?
虞老想不通,然而他还是鬼使神差一般的,咽下了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疑问。
这位素有贤名的朝中重臣什么也没说。
面对众人的恭维声,他也都淡漠地应付了事,然后睁着一双老而犀利的眼睛,目光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后者在他的目光笼罩下,虽然额头上面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然而神情却是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这种表情上的细微变化,自然不可能逃得过虞老的眼睛。
可虞老依旧什么话也不说。
这番反应落在沈雪见的眼中,沈雪见不由得就有些失望。
虞老是谁?
说他是能洞察人心的老精怪也不为过了。
虞紫鸢身为他的女儿,通晓医理,而他对此竟然一无所知,完全被蒙蔽在了鼓里面,还是密不透风的那种蒙蔽。
如此情形下,他怎么可能不心生狐疑。
而依照虞老以往大公无私铁青无情的个性,他此时本应该问虞紫鸢一句为何他对此事竟一无所知。
只要虞老将这句话问出来,沈雪见就可以借机将这份狐疑,播种到在场众人的心中去:虞紫鸢明明通晓医理,对外却秘而不宣,大家还可以理解为她这是藏巧与拙,谦虚低调。
可虞老身为虞紫鸢的父亲,竟然对此事也一无所知,那就很奇怪了,只有父母逼着孩子学本领,哪有孩子瞒着父母学本领的事情啊。
这未免也太不正常了。
可惜,从虞老的反应上来看,他明明看出了女儿 的不对劲儿,却还是选择了为女儿做隐瞒。
……这就是众人交口称赞的忠臣良将吗?
沈雪见不免有些失望。
好在她也没真指望借助虞老来撕开虞紫鸢的面皮。
这只是她随手插下去的一根柳枝,能成荫是意外收获,不成荫也不要紧。
她还有别的准备。
将目光从虞老脸上收回,沈雪见看向周太医,问道:“那,周太医,此人的疯病,可能治好?”
才刚松下一口气的虞紫鸢,闻言,心中又是陡然一紧,连忙扭过头去望向周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