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
唐箫静静端坐于太师椅上，浑身散发出肃杀之气，全无平日温润谦和之态。
他脚下跪着五个徒弟，个个垂头耷脑，身子颤抖。
他们的腿早就麻了，没了感觉。
师父这样坐了一夜，他们就这样跪了一夜……
早晨，门人急匆匆进来禀报。
“门主，唐门令已经发出，所有唐门弟子都在寻找八小姐！”
“门主，已经通知了八门十二宗三十六家各门派，他们答应一定鼎力寻找八小姐。”
“门主，钱、洛、袁、薛四大商会已得到消息，全都表示会追查下去。”
“门主，三川节度使已经知道此事，他说会通知各官府衙门，一有消息便会飞鸽传书给门主。”
“门主，唐门玄叶帖已经发出，三天之内，所有人都会知道你用三滴菩提血换取八小姐的消息……”
消息一条接着一条传到唐箫耳中。
唐箫静坐不动，眼神无光，如一尊泥塑雕像。
初升的第一缕阳光从门缝中照入，耀眼的金色在五个人身后形成一道朦胧的光晕，几人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师、师父……”
最小的唐不动磕磕巴巴叫了一声。
唐箫不答。
唐不动缩了缩脖子，满是瑟缩之色。
唐不言几人悄悄侧头交换了眼神。
“师父这也太离谱了吧，一个蠢丫头而已，用得着这般兴师动众吗？”
“早知道师父这么在意她，我就不干这事儿了。”
“师父不会要杀了我们吧？”
“有可能啊。师父连玄叶帖都下了，还是菩提血啊！这可是我们唐门第一奇药！”
“还通知了那些宗门和官府，不知道大师兄知道了会怎么样……”
“别提大师兄了，他前脚一走，我们后脚就整出这样的事情，还不知他会多担心呢。”
“……”
“不动，万毒谷毒物可是你驱使的？”唐箫突然开口。
正在眉来眼去的几人立刻停止动作，垂头继续作鹌鹑状。
“师、师父，我错了……”
唐不动是最小的一个，与唐不药年纪相当。
他平日里最是听唐箫的话，此刻听到唐箫问自己，立刻承认错误，丝毫没有抵赖的意思。
唐不言几人见他这般，都有些无语。
“错？呵……”唐箫冷笑，寒彻刺骨。
“不空，万毒谷谷口的禁制钥匙是你去偷的是吗？”
唐箫不理唐不动，转向了六徒弟，唐不空。
“师父……”
唐不空平日里油腔滑调，这会儿却是不知如何回答，只期期艾艾叫了一声“师父”。
“不欢，是你易容骗过七长老的，对吧？”
唐箫又问向了五徒弟。
“师父……”
唐不欢眼神闪烁，弯腰驼背缩成一团。
“不听，毒瘴气的解药可都是你配的？”唐箫问向三徒弟唐不听。
唐不听不接话，缩着脑袋，使劲搓着衣角。
“还有不思，万毒谷的阵法，你应该都已经摸透了吧。”唐箫看着门外不知何时出现的四徒弟。
唐不思坐在轮椅上，看着地上的几位师兄，神色淡然，目光却是落在他们腿上。
他残废，所以不能和师兄弟们一起罚跪。
他残废，所以昨日没有和师兄弟们一起下山去送走唐不药。
师父问他，他没有回答，这是他的默认。
唐箫只看了他一眼便挪开了目光。
最后唐箫看向了二徒弟，唐不言。
“是你亲手将不药送走的，对吗？”唐箫虽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唐不言抬了头，见到青竹一般的师父仿佛一夜之间成了压弯的老树模样，突觉喉咙有些发疼。他平日里性格最是暴躁冲动，此刻师父问他，到不像别的师弟那般畏畏缩缩。
他刚刚听到师父为了寻找唐不药，四处托人，还拿出唐门至宝菩提血，再也按捺不住，不管不顾吼了起来。
“是！师父，是我送走那蠢丫头的！我讨厌她，恨她！为了她，大师兄去了蓬莱阁！为了她，你日日泡在毒药里不顾自己身体！为了她，我们哪一个没有受伤？哪一个没有差点没命？长老们为了她一刻不停钻研药方……凭什么！？为什么？？她消失了多好！我们就不用这样了！我就是要她滚……”
啪！！！
一声脆响。
唐箫铁青着脸色，广袖在身畔飘扬。
这是他第一次打徒弟。
“师兄！”
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一向温润谦和，敬重无比的师父居然打了师兄。
静默。
死一般的静默。
压抑。
墓一般的压抑。
一室的惊诧。
唐不言也惊呆了。
他的脸上浮起清晰的五指印，像一个血红的章盖在他白皙的脸上。
“师父……你打我……你真……偏心！真……偏心！”
唐不言看着唐箫，眼前一片模糊，大颗大颗的泪珠接连不断涌出，他竟是如何也控制不住，只看着唐箫，喘着粗气，身体不住的抽动。
他眼中惊恐、懊悔、无助、羞恼、怨愤、惊异……无数繁杂的情绪铺天盖地而来，再也没了平日的桀骜倔强，只剩一脸悲伤。
唐箫没有说话，他脑中嗡嗡作响，只那一句“师父，你真偏心！”如一击重锤，狠狠击打在他心口，溅起的火花立刻点燃这副干枯焦灼的躯体。
“呵呵……呵呵……我偏心……我偏心……”唐箫看向了唐不言，他突然笑了。
那凄凉的笑让唐箫看来如同鬼魅。
这样的唐箫让所有人都懵了。
此刻的唐箫心中在滴血，一滴一滴，像泣血的杜鹃。
“噗——”
唐箫再也抑制不住，一口鲜血喷溅而出，在他胸前绽开一朵朵血梅。
他瞪直了双眼，身体如僵硬的朽木直直向后倒了下去。
“师父——”
“师父——”
徒弟们见师父这般，顿时慌了，全部站起，早已跪得没了知觉的双腿哪里能动，用力站起不过一瞬立刻跌倒，继而跌跌撞撞爬向唐箫。
“师兄，你怎么能这样说师父？”唐不动对唐箫感情最是深厚，见唐箫这般，立刻恶狠狠瞪向了唐不言。
“我……”唐不言不知自己一顿宣泄会将师父气到这个份上，早已没了心气。
几个徒弟见师父晕倒，魂飞魄散。
“师父……师父……呜呜……”唐不欢立刻哭了起来，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打湿地面一片。
“来人啊！来人啊！”唐不听大叫着，场面一时无比混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