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的水气弥漫房间。
浓郁药香的木桶中泡着一个小小的人儿。
唐不药。
唐门掌门唐箫的八弟子,也是唐门唯一的女弟子。
她被他带回唐门之时还在襁褓之中,如今已过五年。
身中数种剧毒的她让唐箫和他的弟子们耗费了无数心力。
五年了。
为了解她身上的毒,整整五年,唐门上下每一个人无不在拼命付出。
师父唐箫更是为了给她续命,在解毒寻药的同时,还用自己真元帮她滋养身体,自己都快熬干了也只堪堪保住她小命而已。
五岁的她,不会说话,不会哭喊,甚至不会给别人一个眼神,空洞如一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成日呆呆傻傻游荡。
唐不药有七位师兄,皆是唐箫从外捡来的孤儿弃婴所养大。
对,唐门的弟子向来都没有亲人的牵挂,唐门就是他们的家。
七位师兄也渐渐长大,从垂髫到束发,越加显现了自己的性格,也各自有了自己的想法。
从小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师妹让他们从可怜到接受,从付出到厌恶,从费尽心力到烦躁厌弃,天知道他们都经历了什么。
每每她的病情有一丝起色,还不待他们欢呼雀跃多久,她就会更加病重的给上他们沉重一击。
她就像一条系在他们脖上的索命绳索,时时刻刻紧绷着让他们喘不过气,待要没气时又松上一松。
有人被这条绳子捆绑,得不了自由。
有人想割断这条绳子,寻个安乐。
有人想解开这条绳子,了了众生。
大师兄唐不目此刻大概就是寻了安乐,他用一株蓬莱灵芝换取了三年在别处的心安理得。
就在大师兄踏舟而去之时,那条绳索已经挣脱了操控,被另一个灵魂接管。
这道灵魂是雅嬷嬷在生命最后一刻用转生诀送出的。
她携着石塔的印记和雅嬷嬷的希望来到了这副羸弱的身体里。
也只有这样的身体才能让她轻易抢占,毫不费力。
她要给娘亲报仇,她要给雅嬷嬷报仇,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她必须要活下去。
这些年她被嬷嬷带着东躲西藏,终日惶惶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她不用在睡觉的时候担心有人突然从房梁上刺下一把剑,也不用在吃饭的时候看着嬷嬷一遍又一遍的试毒。
她将血海深仇深深埋葬在心底。
如今——她叫唐、不、药!
“唐不药,无论你这身子有多没用,我都要你好好的。”她对现在的自己说道。
她闭目,默默审视着如今的身体。
弱!实在太弱!
经脉堵塞,气息紊乱,五脏六腑乃至血液中各有剧毒盘根错节。
唐不药默数一番,身上至少有一百多种毒,其中十来种更是罕见奇毒,平常人随便沾染一种已是致命,这小身体居然能抗下如此多毒,还能一点点长大,可见唐门对她的付出。
这已经不能称为人的身体,她更像是一个储存毒药的器皿。
她闻了闻着泡澡水,清虚草、玄源花、天沉木、九窍水……无一不是灵草宝花。
随随便便一株也是延年益寿,治病救人的良药。
如今就被她一股脑给泡了澡。
哎!
唐不药心中轻叹。
这身体其实早已被毒药腐蚀得千疮百孔,破烂不堪,唐门不过是在给她续命。
若是这身体的原主人是个灵慧有智的孩子,修炼元力,用自身的力量来调理对抗,再辅以丹药,兴许还有救。
偏偏她从小痴傻,早就没了意识,哪里懂得修炼,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唐箫为何这般倾其所有的救这个孩子,她不知道,但这份付出也着实让唐不药动容。
看来,她还需自救。
不再犹豫,双手结印,额头间转瞬出现一道玉白色曼陀花印记,花瓣紧闭,随着她繁复的手印打出,花瓣徐徐张开,中间丝丝缕缕的花蕊如同蛛丝一般从额头蔓延,眉、眼、鼻、唇、脖颈、肩膀……一点点直至全身。
身体上全是细细密密的白丝,将她浑身的紫黑色皮肤遮盖,整个人看着如同一只玉白色人茧。
花丝抽动,一条条细细的紫黑色血液通过花丝,缓缓流动至眉心花瓣,花瓣收缩,再从另一端流出,如此反复,渐渐那血液的紫黑色淡去不少。
时间流逝……
吁——
唐不药吐出一口浊气,放下双手。
今天到此为止,这身体不能承受太多,毒已入骨,非一日能解。
她刚结束,便听到屋外嘈杂的叫骂声。
“蠢丫头,你给我滚出来!”
少年的叫声透过窗棂,直直刺入她耳膜。
“唐不言?”
她无奈皱眉,这个声音可是她在这里听到最熟的声音,几乎日日都要在她屋外骂街的二师兄,真是聒噪。
“你叫我出来我就要出来?”她心中腹诽。
本准备起身的她这会儿不着急了,她蹬着细腿在大桶中打了个滚,弄出哗啦啦的水声。
这一桶的好材料,她可不能浪费。
“蠢丫头,你在里面做什么?装什么死!你要不就干脆死了好了,你这个扫把星、短命鬼、只会拖累旁人……”
外面声音不停,骂得也并没什么新花样,唐不药早就听腻了。
她在逃亡之时,和雅嬷嬷相依为命,市井的泼皮无赖,农庄的村夫愚妇,粗言秽语见识多了,这唐不言骂的话跟他们一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不在一个段位。
唐不药也不跟他计较,得知唐门如今状况,她对几位小师兄并不记恨。
他们也是没法子,为了救她几乎是倾门派之力,能做的就做了,付出得越多越是希望得到回报,岂能毫无怨言。
“蠢丫头,你给我滚出来,我知道你能听懂,你都会说话了,你早不说晚不说,大师兄一走你就开口,你就是故意的。你这个丧尽天良的恶毒心机女……”
门外谩骂不停歇。
门内唐不药慢条斯理洗着身体。
她也配叫“丧尽天良”?二师兄真是抬举她。
“二师兄,别骂了。小师妹才好一点儿,别又被你刺激,再傻回去。”
七师兄唐不动的劝慰声照常响起。
唐不药翻翻眼皮,“七师兄,劝二师兄的时候也不用诅咒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