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水屏说:“裴哥哥可是大将军,他能保护我啊,皇姐你就放心吧。”
裴琅生闻言面露难色:“小公主独身一人,在这里多呆总是不好。”
宁水屏直接上手抱住他手臂:“要逛嘛,姐姐武功那么高,一定可以自己回皇宫的对不对?”
我看着他们粘在一起,看着宁水屏的红狐狸围脖,笑了笑:“好,灯会景好,让你皇姐夫陪你逛也无妨。”
我加重了皇姐夫三个字的语气,看着宁水屏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
我转身就走。
过了一个街角,我将裴琅生买的兔子灯扔在地上,身旁嬉闹的小孩子问我:“姐姐,这盏灯很漂亮,你不要了吗?”
我说:“不要了,不是我的。”
小孩子说:“那是谁的啊,她也不要了吗?”
我说:“她会收到别的灯,你喜欢就拿走吧。”
小孩子捡起灯笼,欢天喜地跑远了。
6
裴琅生是有病,但我不能陪着他犯病,既然要接手大周的烂摊子,我就不能让自己沉溺于儿女情长。
我在护送裴琅生回京的路上折了不少暗线,但很奇怪,那些人不像是来杀裴琅生,倒像只是做个样子,我让暗卫一路跟着,打探到他们落脚在左相暗地里买下的一处城外宅院。
越多探查,我越觉得他们不是杀手一流,武功路数反而更像边关杀敌的将士。
边关将士为何要杀自己的将领?他们入京并在多处秘密探查,是丢了什么东西?还是在寻人?
昨日暗卫来报,左相约了裴琅生出门,宅院内人马出现异动。
今日,二皇兄就火急火燎拦了我的车驾:“皇妹啊,你知道你那个好驸马心中还有一位喜欢的姑娘吗,我们可不能忍下这口气,我得到消息,他们二人今天晚上要去城外的宅院私会!”
他可真的不愧是烂泥扶不上墙,给他递消息的人都明晃晃把“我要害你们”几个大字写在了脸上,他还能把这个当作宝向我邀功。
他说:“皇妹,我陪你去探探那是何方女子!”
我说你可歇了吧,我自己去就行,我们不能都被支走,万一宫里发生什么事,你得照应着。
他恍然大悟,拍着脑门走了。
就这人,谁指望他继承大统,谁就是脑子有病。
左相那边无非就是想让我同裴琅生决裂,闹大一点好坐收渔翁之利,脑子昏了杀了我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我对那群好似在寻什么的士兵起了疑心,既然网已经下好了,富贵险中求,没道理我不去趟一趟。
我按着打探到的路线往巷子深处走,听到乍起的刀刃出鞘的声音时,我反手抽出了腰间的短匕。
怕打草惊蛇,暗卫没我的命令,在暗处引而不发,我和这些人越打越心惊,他们确实是战场杀敌的路数,武功还挺高,招招下死手,我拼着被捅上一刀的风险挑开了其中一人蒙面的布巾,悚然一惊!
大周和大梁临近,但两国人面相多有不同,大梁人多是高鼻深目,我从未见过,可此刻正映入我眼帘!
左相竟和大梁有所勾结,这不是要篡位,这是要覆国!
心念急转间刀锋袭来,暗卫见状不好飞身而下,可已经来不及,我正想拼着受伤换一个不亏,突然有位蒙面黑衣人挡在我面前,出手挡下了刺向我的刀锋。
我惊疑不定,这人来的太过凑巧,像是话本里什么飞身取我爱情的仙人跳,但他不怎么敬业,英雄救美还要蒙着面戴斗笠,不错,有点感兴趣了。
别管这是不是也是大梁人,他挡在我身前,暗卫也已经出手,我索性躲着看戏。
他的武功很好,但后劲不足,左手持剑,看起来很生硬,像不怎么用剑,或者不怎么用左手。
人很快躺了一地,我又暗自戒备起来,这斗笠人却什么都没说,他朝我走了几步,突然不动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半手的血干涸在上面,我摊开手瞧瞧,前几日竹篾划的伤口还挺深,方才动作一大,又裂开了。
我试探着朝他伸手,我说:“不是大伤,被花灯划到的旧伤开裂罢了。”
这个从始至终没朝我露出正脸的男人点了点头,跳上了街头巷尾的房檐。
我疾走几步喊道:“壮士,英雄救美,不留个名吗?”
余音飞走,只留下一地月色。
我啧啧称奇,让暗卫把死掉的人一一带走,回了公主府,原本阴郁的情绪竟被这个蒙面男人搅散不少,神奇的一夜好睡。
7
第二日,我直接去了镇远将军府,我与裴琅生对坐,单枪匹马单刀直入:“你不喜欢我可以,喜欢宁水屏也可以。但你不要忘了,你是大周的将军,以及三日后尚公主,裴将军,你尚的是我。”
屏风后传来女生的哭泣声,裴琅生面色一变,还没等我分辨出这熟悉的声音是谁,宁水屏便从屏风后跑了出来,朝我哭道:“皇姐姐,为什么从小你就喜欢和我抢东西,现在连裴哥哥都要抢!分明是我先来的!”
简直颠倒黑白倒打一耙!我从小到大什么时候抢过她的东西!
裴琅生扶着女孩不住安慰,我看着刺眼,很想不顾身份扯开他们问一句:“若论先来后到,裴琅生!究竟是谁先来后到!”
但这很没意思,我和宁水屏不一样,我有公主的骄傲。
我说:“一年前圣旨已下,宁水屏你可看清楚了,上面名姓,是我宁宛在。”
无关爱情了,为了大周臣民,我必须得到裴琅生,他有没有和大梁勾结我不知道,我只要得到兵权。
宁水屏哭着跑走,裴琅生没看我一眼,他追着人出门,我也出门,没要马车,人潮汹涌里慢慢走。
我看见一个戴斗笠的男人逆着人群站在远处,是昨夜救我的黑衣人。
他看见了我,他朝我走来。
他递给我一盏花灯。
红色的狐狸灯笼,白日里其中不曾燃火,对着太阳光看精致又漂亮,和那个划伤我手的粗制滥造的兔子灯完全不一样。
我哈哈大笑问:“送我的?”
他点了点头。
我说:“你不能说话吗?”
他又点了点头。
怪可惜的,我其实发觉他方才递给我灯笼的手仍是左手,右手一直被他背在背后,应该是有伤,或者……被废了。
但我没有问,每个人都有秘密,他武功很高运气时却有凝滞之相,不惯用剑也不惯用左手,其中都是故事,可我不能去揭他的伤疤。
我说:“多谢。”
他摆了摆手。
我继续说:“我名宁宛在,当朝大公主,三日后将同镇远将军裴琅生成亲。你的灯笼很漂亮,我会珍惜的,不要见我了。”
8
三日后我同裴琅生成亲,为表重视嫁去镇远将军府,嫁妆里带着一盏街头陌生人送的灯笼。
我没真喝合卺酒,袖中藏了一把匕首。
我砍晕了裴琅生走后摸入新房的男人,招来暗卫把人拖下去。
我在后门看见我的妹妹宁水屏等在那里,她同裴琅生窃窃私语,颠鸾倒凤。
凤冠卸了,我去仍觉得嫁衣很沉,想着要不然就这样走一步出去把他吓萎或者阉了吧,就像他那时候阉了那几个调戏我的酒鬼一样,刚抬起脚,我被一个人抓住了胳膊。
多年来的好定力没有让我当场喊出声,一回头,是戴着斗笠的黑衣男人。
他不说话,直接将我抱上房顶。
我竟下意识觉得他不会伤害我,可能是靠近这个胸膛时,我听到了他心脏蓬勃跳动的声音。
我说:“你在为我难过吗?为什么。”
他脚步停了一下,几个翻跃将我放在帝京最高的房顶。
深夜了,就算是公主大婚,喧闹的城池也已经睡去,我看见几处仍亮着灯的大宅院,里面住着各位心怀不轨的老臣。
大周风云涌动,深夜里瞧不见,灯火灭后,一潭死水。
“是我忘了,你不会说话。”我喃喃自语:“能让我看看你的脸吗。”
他在踌躇,可他还是摘下了斗笠。
我看见一道长长的伤疤横劈过这人眉骨脸颊,狰狞又凶险地,将一张漂亮的脸毁于一旦。
我却笑了,我说:“裴琅生,我就知道你不会喜欢宁水屏,你喜欢我。”
裴琅生想要说话,喉咙里迸出几声意味不明的音节,又惶然闭嘴。
我伸出手说:“你写给我看。”
他下意识伸出手又很快缩回去,但十五左右的月亮真亮啊,我还是看见了他右手五指蜷曲错位的指节。
直到他用左手抚过我脸颊,夜风又吹一片冰凉,我才恍然发觉我哭了。我那么漂亮的裴小将军,银枪铁甲退敌千里,跪下身抗旨不娶我我都要担心他会不会跪疼了腿的少年,被毁了脸废了手毒哑了嗓子,却还要来救我,要送我一盏红狐狸的灯笼。
我不愿意去想为什么裴琅生会变成这样,镇远将军府的裴琅生又是谁。我只是哭,我问他:“你怎么舍得不见我,你怎么舍得看他们欺负我。”
他拉过我的手,慢吞吞写下:“我不好看了,你不喜欢。”
我想给他一刀,但我又不舍得。
9
我回了镇远将军府,留了信要裴琅生去公主府等我。
那位假的裴琅生应该是和宁水屏打得火热,留在此处的暗卫说,他始终没回过新房。
我收拾收拾睡下,第二日打道回府。
爱谁谁,本公主不伺候了。
现下我自身难保,没敢大张旗鼓找御医给裴琅生看伤,也怕公主府不是铁桶一块,只能让他委委屈屈藏在没人去的偏院。
他仍然戴着斗笠,慢慢地用左手写字。
裴琅生是在夺最后一城时被抓的,军情紧急,他带领小队奇袭时,没料到军部有内鬼,送了假消息不说,还将他的行踪报给了大梁,他再醒来时,就在大梁的牢房了。
然后大周连失三城,假的裴琅生被召回帝京。
他写给我:“我什么都没说。”
顿了顿,又写:“失了三城,我会打回来的。”
我又哭又笑,我说大周都这样了,朝中内鬼都可能比你职位还高,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你要给这些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军情保密。
他摇了摇头,意思是没进水,也不会说。
我又问他:“为什么那个顶替你的人会知道狐狸姑娘?”
“是我的错。”裴琅生写:“我对此处不熟,而副将是帝京人士,我曾说过你不喜欢白狐狸,问他京都哪处山可以打来红狐狸……他刨根问底过一些,知道狐狸姑娘的存在,对不起。”
我说你有什么可说对不起的,我才要说对不起,皇家一摊烂事扯到边关将领身上,这不是窃国,这是要灭国。
我说:“我没有不喜欢白狐狸围脖,是宁水屏天天戴着,我看着烦。”
假扮裴琅生的人只知道狐狸姑娘和白狐狸围脖,宁水屏天天围在脖子上,怪不得会被背后的人认错。
若狐狸姑娘只是普通贵女,裴琅生背后的人必定会将她牵制在手里用于威胁,而现在他被用人皮面具顶替,是查到了狐狸姑娘是宁水屏,怕他真的不管不顾站在我这边。
毕竟谁也不敢真的对宁水屏动手,照他的性子,他会永远站在对天下子民有益的一方,不如送给大梁,还能换点好处。
左相心思不深,却毒,必定大皇兄和宁水屏关系匪浅,是同一个利益线条上的蚂蚱。
我问:“你身边的这个叛徒,不知道我们曾多次见过?”
裴琅生摇了摇头:“公主的信件,在下从未经别人之手,他以为我只是私下爱慕您。”
我有些得意:“那怎么能让裴小将军那么委屈地独自爱慕我,我自然也是喜欢你的。”
裴琅生应该脸红了,可惜斗笠压得太低,我没看到。
他继续写:“还好他们没有认出你。”
我点点头:“宁水屏和大皇兄的关系很好,顶替你的人应该同他们一伙,只不过他们没有母家,背后站的是朝中某位老臣。我已经查到了,右相是典型的墙头草风吹两边倒,左相老奸巨猾同大梁合作,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打得一手好算盘,也不怕把自己这身老骨头折进去。”
我将裴琅生安置在了公主府,就此没回镇远将军府,任凭公主驸马成亲后便分地而居驸马疑似另有新欢之论甚嚣尘上,谁管他。
我的二皇兄烂泥扶不上墙,留他在前面树大招风,我将这一切挑挑拣拣说予了我母后。
我母后,已故大周战神老将军家的女儿,将门虎女,本不用入宫争宠,但她对我父皇一见钟情,具体表现在看上了他的脸。
满心欢喜嫁过来时父皇说好了宫中不会有别的女人,结果喝醉酒同别人生了大皇兄,母后自此断情绝爱,靠着手中老将军留下的底牌坐稳皇后的位置,又觉得她这么好的脸不能因为一个没有信誉的人断了传承,遂生了我二皇兄。
二皇兄四岁开蒙,启蒙老师言其朽木之才不可雕也,母后痛定思痛怀了我,自此放养我皇兄放养我父皇,幸好我聪明,她没有再生一个。
我们不愧是母女,听完我说的故事,她先是啧啧叹息这么好的脸怎么就毁了,一拍手将她私下家里养的医师派给了我,言明不治好脸别带来见她,又给我派了一队暗卫,私下去查左相究竟同大梁人勾搭到了什么地步。
走出皇宫的时候,我舒了口气,天朗气清,似乎一切都在变得更好。
10
医师说裴琅生的手还有希望治好,只不过要重新将骨骼打碎接起,再静养几年,才不妨碍他上阵杀敌。
碎骨的时候我坐在旁边,裴琅生本来不想让我看见,但我是什么人?我大周第一飞扬跋扈长公主,想看见的就必须看见。
他的嗓子当时已经能说出一些破碎的音节,疼出了一身冷汗,我握着他的左手对他说:“你疼就攥紧我。”
他还是摇头,嘴里咬着的软枕浸透了牙龈的血,却只是在我的手腕上留下一圈很快就能消去的红痕。
我的势力有了母后的加入,开始慢慢渗透朝堂,我以为我们还有很长时间,没想到时局急转直下。
大皇兄,他不讲武德,似乎是仗着大梁的暗援蓄兵意欲逼宫,同一时间,大梁连夺大周两城,边境告急。
假的裴琅生又要出征,我深知这一去大周即将变为大梁,于是成亲后我第一次在朝堂上见了他,在各方势力制衡中使尽手段,拿到了和他一同出征的机会。
我不想带裴琅生去,他的手还没好全,再握兵戈,必定再没有复原的机会。
可裴琅生只是看着我,他说:“我是将军,我要死也是死在战马上。”
声音嘶哑,却不容我反驳。
我说:“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我还没有带你去见我母后,你可不准死了。”
但我不能拒绝他,将军要回到战场,我没有办法拒绝他。
11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母后是老将军的女儿,曾经也是上过战场的人,我们抵达前线,裴琅生就亮明了身份,银枪白马将临阵前,一枪将假的裴琅生戳下了马。
有我在旁边,有我手上老将军的兵符,有假的裴琅生被撕了人皮面具后的屁滚尿流,有敌将一声大笑:“裴将军,我就知道大梁的牢笼与大周的暗箭,困不住展翅的雄鹰。”
这位同样年轻的将军说:“来吧,同我堂堂正正一战!”
我终于知道为何裴琅生身受重伤还能从敌将手中逃出生天,或许真正的战场真正的将领都是这样,这无关国与国,可以用武功用谋略打败对手,不能在背后以暗刀以阴谋,这胜之不武,也太折辱英雄。
帝京那边,母后看不惯那些阴私手段,手下父辈私兵将父皇殿门护得个水泄不通,只看着大皇兄二皇兄二人相斗,来信上分外嘲讽:“狗咬狗一嘴毛。”
但就如同开蒙太傅对二皇兄的批语:烂泥扶不上墙。就他那个水平,到底斗不过大皇兄。
帝京来了信要我尽快回京早做打算,母后毕竟是将门之后,对所有的战局都有一种敏锐的直觉,她觉得要变天,那必然要变天。
我拍马抵京带回了五千将士,刚入城门,便听闻大皇子将二皇子斩首,以三千将士围宫夺位。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我率兵将大皇兄擒拿,将其所做陷害裴将军及勾结大梁之事昭告天下,母后的兵围了一圈,我的兵围了一圈,其中是或贼心不死或无头苍蝇的臣子,皇宫的白玉台阶上淌满了血,每走一步都是泥泞的血肉。
父皇却在这个时机醒了。内臣来报时,大皇兄高呼冤枉。
我懒得听,也被这些在边疆退敌的日子激出了骨子里的血性,桩桩件件证据不容辩驳,长刀出鞘,见血封喉。
我大步入宫。
父皇老了,这快一年的卧病与中毒耗干了他的心力,我血淋淋地进去,激出他的几声咳嗽。
我如实禀告,他久久不言,良久,也只是叹了口气。
他说:“传旨吧,我时间不多了。”
周朝八十五年三月三十,大公主宁宛在护国有功册立太女,三月三十一日,帝崩,太女登基。
父皇最后握着我的手说:“留下宁水屏吧,杀意太盛不好,你毕竟只有她一个姐妹了。”
刀刃下不留叛徒,我清理了一波卖国的老臣,手上有兵就不惧这些,边关战火仍在燃烧,但我知道裴琅生在,它就烧不到京都来。
皇宫的血迹侍女侍卫们擦了三天三夜,春风过处,却仍有血气传来。其中有我亲人的血,也有很多人家亲人的血,久久不散,原来登上帝位的人,想或不想,总要踩着许多尸骨。
我按父皇遗旨留下了宁水屏,所有人都死了,她威胁不了我,我只是烧了她的白狐狸围脖,因为我小心眼。
12
裴琅生是好将军,大梁的将军也是好将军,但裴琅生的手上有伤,我总是要担心,
他的兵是这些年自己打出来的新兵,占了朝中将领十分之六的人马,将军却没有家族独身一人,这是为何我一定要同裴琅生成亲的原因,也是他搅入夺权之战的原因。
曾经老将退了老兵归田,才能让裴小将军如此大放异彩,那些老将又多是我外公手下人马,才能让我如此快地握进手里。
朝中刚刚恢复正轨,我连继位大典都没有举办,就带着硬被我反召的老将老兵返回边界,御驾亲征。
可我还是来晚一步。
裴琅生夺回了被侵占了四座城池,在最后第五城里死守城门七日,在我来时前半日,以三千残兵出城应敌七千,与那位同他叫阵的少年将军一起同归于尽。
他的手还伤着,但他和三千兵士谁都没退,硬生生撑到了我的援兵到来,逼退大梁残兵。
此一战到底伤筋动骨,大梁大周之间得有个五六年的休养生息。
若他不死,敌将也不死,他那一身沉疴必然不能再去战场,而对方将军修养一二就能重来,到时大周新帝即位,有国无将,国将危矣。
有了这五六年,我可以先稳定朝堂再培养人才,可以慢慢走一走,不必赶得那么急。
可那都是以后的事情。我抱着他的尸体回城,一点一点摸过他被刀锋劈过的漂亮眉骨。
许久有侍卫提心吊胆对我说葬了吧,气温回暖,尸首怕是要保不住。
我说不行,这是我的驸马,要葬也是葬在我家皇陵,边关苦寒,我哪能让他留在这里。
梳洗的时候,侍卫给我带来一封信,说是裴琅生怀里藏着的,信封上沾了血,但其中纸张被绢布包着,字迹虽歪歪扭扭,我还能看得清。
都说裴琅生曾经是奴隶出身,但我从未问过他,不管他是不是奴隶出身,他都是我的裴小将军。
他在信中告诉我,他曾是皇家猎场一位养马的奴隶,因为养得好,破格以稚龄负责冬猎场上各位贵人的坐骑,却一次意外不小心惊了一位贵女的马,本是要被处死的,贵女却没有怪他,反而一一看过所有马匹,除了他奴隶的身份又给了银钱一路带着他出了猎场,对他说:“马养的这样好,你该去战场,而不是在这里养畜它们供人取乐。”
他就此独身前往边境军营,十二年,成了大周最年轻的裴小将军。
他说,他在冬猎里看见我不是偶然,猎我兔子也不是偶然,只是他想见再看我一眼。
我终于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时候宁水屏还阴阳怪气了我一阵,马其实不是裴琅生惊的,是宁水屏想看我出丑,我哪能迁怒到别人身上,赶紧的把人放走,省得宁水屏恼羞成怒暗地里朝人使手段。
他最后说,没有为我做一个红狐狸围脖,对不起。
可他又哪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呢。
这五城曾是大周国土,被大梁夺走数年又被裴琅生抢回,我的小将军一辈子都在这里兜转,死时一步不退,此后五年的平静,是他用命为我这个新帝打下来的。
我最后还是带着裴琅生的骨灰回了京,封棺时,我放下了那条白狐狸的围脖。
登基大典后,已经是太后的母后问我,要不要再聘一个驸马。
我将那盏红狐狸的灯笼挂上床头,什么话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