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沉沉叹气，苦着脸道：“傍晚前巫恒大师来给皇上把脉的时候，皇上问起您，巫恒大师就随口说了句您带着徐顺出谷去了，皇上的神情当时就不对了，以为您又抛下他自己走了……当即就要出去找您，但巫恒大师说皇上药瘾已经发作，绝对不能出去，然后皇上就突然发了怒，说不想戒药了，还管奴才要……那个药丸。”
穆溪知忽地心头一紧：“你没给他吧？”
李忠立马摇头：“自然没有，皇上好不容易决心要戒掉，奴才哪能再让那害人的东西来祸害皇上的身体，但是皇上药瘾又发作的厉害，奴才便求巫恒大师给皇上开了个能缓解痛楚的方子，但是皇上却死活不肯喝，接连打翻了好几碗，奴才实在无法，这才请暗卫队的弟兄来帮忙，想着皇上把药吃下去也能好受一点。”
穆溪知微微蹙眉：“那甲一收到的那个暗语口讯，也是你叫人传的？”
李忠点头，苦巴巴的道：“相爷您也看到了，六七个暗卫都没办法让皇上喝下一碗药……奴才实在是没辙了，才让甲二给甲统领传了口讯，想让您快点回来，兴许能将皇上安抚住，劝着他把药喝下去。”
原来根本没有刺客，有的只是一碗药。
穆溪知闭了闭眼，心里一时不知是应该高兴还是该气恼。
传口讯找谁不好，偏偏找那个连话都说不明白的甲二？
因为那个口讯，他惊惧得差点心悸而死，结果竟是个大乌龙……
李忠见他板着脸没说话，以为自己耽误了相爷的正事，心里不由得有些惴惴，小心翼翼的道：“奴才知道不该自作主张，可是奴才实在不忍心看到皇上那个样子……相爷，皇上这次是真的想把药瘾戒掉，听巫恒大师说药瘾犯了可能会发狂，早晨一进来就用铁链把自己给锁住了，还吩咐甲二，无论如何，都绝对不要给他打开……”
李忠说着说着就跪下了，眼里含了一包泪：“相爷啊，就算奴才求求您了，这些日子若没有特别的大事就先别出谷了……再这么折腾两回，不等药瘾戒掉，皇上的命可能就得折腾没了……”
穆溪知无声叹了口气，伸手将李忠扶起来，抿唇道：“我知道了。”
说完便迈步继续往里走去。
山洞里头很宽敞，也很凌乱，像是战场一样，除了一张石头床榻还安然无恙，桌椅都被砸得支离破碎，地上有很多碎瓷片，白色的瓷片上还沾着深褐色的药汁。
看来是药打翻了，打斗也随之停止了。
里头的烛台基本也都打翻了，只剩下角落里的两盏烛火还在侥幸地燃着，小小的火苗随着气流一跳一跳，仿佛也带着股心惊胆战的味道。
穆溪知在昏暗的光线里踩着碎瓷片往前走，眼睛望着那个靠着石榻坐在地上的殷无殇。
发冠已经不见了，银色的发丝披散在肩上，英俊的脸庞泛着苍白，身上穿的还是清晨穿的那身玄色的衣袍，脚上的靴子只剩下一只……
狼狈的模样，哪里还是那个威严冷傲的大殷帝王？
随着逐渐靠近，穆溪知才发现，殷无殇目前的状态，远不止是狼狈两个字可以形容。
素来高傲的脑袋微微的垂着，闭着眼睛，身上渗透着一股暗沉沉的死寂。
手脚上果然如李忠所说，都锁着长长的锁链，脚腕被衣袍挡着看不见，但手腕上已经是血肉模糊，甚至已经看得见白骨。
穆溪知登时心疼得呼吸滞住，差点落下泪来，心里刚刚因为那个乌龙口讯而生的一点怨气忽然就没了。
四周零散分布的立着好几个穿着黑衣的暗卫，虽然都戴着面具，但穆溪知仍旧看得出他们个个都累得够呛，还有两个唇角还在流着血。
甲一看上去还好，见到他躬身行礼道：“相爷。”
穆溪知“嗯”了一声，便抬手示意让他们退下了，因为他现在心痛如绞，根本说不出别的话来。
虽然之前就知道戒药的过程会很痛苦，但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深深的闭了下眼，努力压下眼底的潮意，他就保持着那个半蹲半跪的姿势，侧头问李忠：“钥匙呢？”
李忠一愣：“什么钥匙？”
穆溪知鲜少的露出了有些暴躁的语气：“自然是打开这些鬼链子的钥匙，还能是什么钥匙？”
“哦，在奴才这儿。”
穆溪知伸出手：“拿来。”
李忠有些为难：“可是相爷，皇上说过在戒掉药瘾之前这链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打开，奴才若是把钥匙给了您就是抗旨啊……”
穆溪知冰着脸道：“拿来，皇上若是怪罪，我顶着。”
李忠仿佛就在等这句话呢，没等话音落下一串冰凉的钥匙就已经放在了穆溪知的掌心里，然后还贴心的说明了一下哪把钥匙对应的是哪条链子的锁。
穆溪知捏着钥匙的手指有点抖，声音也在抖：“可能会很疼，你忍着点，我这就给你打开……”
殷无殇一动不动，只用沙哑的含着怒意的嗓音吐出了一个字：“滚！”
穆溪知受伤的动作微微一顿，眼神露出一瞬不可置信的茫然。
殷无殇这是在生他的气吗？
李忠见状忙上前，用祈求的语气道：“皇上您快睁开眼看看，是相爷回来啦。”
听到他的名字，殷无殇仿佛浑身都微微颤了一下，掀开猩红的眼缓缓抬起头来，脸上的笑容惨白而狰狞：“你也想骗朕吗？他都不要我了，怎么可能回来？滚出去！”
穆溪知这才发现殷无殇的状态不太对，似乎不仅仅是身体遭受痛楚那么简单，好像连神志也受到了影响。
额前青筋凸起，浮着一层冷汗，那双向来锐利清明的眼眸里一片猩红迷乱，望着他的眼神没有平日的温柔热切，森冷又陌生，仿佛根本不认识他一般。
难怪殷无殇说什么都不肯让他陪着戒药，说怕伤害到他，原来在药瘾发作的时候，竟连人都认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