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殇被堵得接不上话,噎了片刻才忍气吞声的道:“说吧,想让我怎么求你?只要你肯用心给他治病,让我下跪磕头也行。”
巫恒大师这才露出点笑意:“下跪磕头就不必了,我门下有几个弟子已经出师,等疫病的事过去,皇上准他们入太医院就行了。”
殷无殇眼露意外:“你们神医谷的规矩,不是不准门下弟子入仕吗?”
崔铭当年就是因为入宫当了太医才被逐出师门的。
巫恒大师道:“我是谷主,规矩是我定,我现在又想把规矩改了,不行吗?”
殷无殇闻言笑了道:“行,神医谷的人来给朕做太医,朕高兴还来不及,若是皇叔也愿意入太医院就更好了,朕直接把监正的位置给您。”
巫恒大师哼了一声:“你想得美。”
若非溪知说太医院里如今已没有几个可信之人,他才不会破了规矩将弟子送进宫去呢。
这臭小子居然还得寸进尺的想使唤他这个神医谷主?
*
因为殷无殇这个皇帝陛下的下榻,相府的守卫和规矩都突然变得森严起来。
相府是个大三进的院子,前院依旧容纳着那些需要隔离的病患,中院里住的则是面目冷酷的御前侍卫,面对侍卫腰间悬着的寒光闪闪的方头腰刀,除了巫恒大师和崔太医,那些病患和医者们无不人心惶惶。
生怕那锋利的刀刃那天就会莫名其妙地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穆溪知的卧房在后院,自从殷无殇住进来,每日洒扫都格外谨慎,由李忠带人亲自伺候,每次出入卧房都要洗漱换衣,无要事任何人不得擅自走出后院的院门。
至于贴身伺候的活儿,殷无殇坚持不借旁人之手,亲自守在穆溪知的身边,每日的饭食汤药他都要亲自尝亲自喂,同穆溪知吃在一处睡在一榻。
穆溪知疫病稍微见好,但因为延迟了服用参丸的时间,五脏六腑都像是要造反一样,熟悉的痛楚不断在体内翻腾着。
为了让他少遭些罪,巫恒大师在他的汤药里加了两味安神助眠的草药,于是穆溪知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睡着,就算是白天,也是时醒时昏。’
可即便如此,穆溪知每日还是会咳几次血,殷无殇看着焦心不已,脸色也是一日比一日冰冷阴沉。
皇上心情不悦,跟前伺候的人就提心吊胆,每走一步路每说一句话都小心谨慎,感觉就像把脑袋提在了裤腰带上,大气都不敢喘。
于是导致整个相府都死气沉沉,人人如丧考妣。
这日夜里,城防营的千户来报,说城中大小药铺里的药材皆已消耗干净,问下一步怎么办?
因为相爷病着,这几日入夜后皇上就不许打扰,但事关重大,李忠只好硬着头皮报到了御前:“皇上,现在除了染病的人,那些负责治病的医者和照顾病患的人也全部都要喝药,可如今城中已经没有药材。”
殷无殇阴沉着眉眼,语气有些烦躁的道:“城中没有药材就出城去找药,这种小事也要来烦朕,那要你何用?”
李忠碰了一鼻子灰还得继续陪笑脸:“皇上,奴才也是这般说的,可那千户说,在半个月前相爷就下令封了城,除了死人和病患能被守城门的禁军拉出去火化或隔离,其他等人一律不许出城,高统领在城门口亲自把守着,说是除非拿着您的手谕,否则谁都出不去。”
殷无殇一哂:“这个高奇,对你家相爷倒是挺尽忠职守。”
李忠听得眉心一跳,连忙道:“相爷这么做也是为了防止疫病蔓延,而且高统领说了,相爷当时给他下令时封城用的是您的金腰牌,等同于圣旨,所以谁想出去也得见到圣旨才能放行。”
殷无殇侧眸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道:“你同朕解释这些做什么,难道朕还能信不过你家相爷吗?”
李忠:“……”
那你刚刚阴阳怪气的干什么?
“皇上与相爷情深意笃,对相爷自然是百般信重,奴才的意思是,相爷既然对出城之人如此慎重,那出城采办药材之事,不如就交给奴才手下的羽林卫去办吧。“
这时卧房里传出低低的咳嗽声,殷无殇立刻从椅子里站起身:“行,那就即刻去办吧。朕现在没工夫写什么手谕,你亲自把人送出城即可。”
说完便快步走进卧房。
穆溪知正迷迷糊糊地趴在榻沿上,咳得一头虚汗,黄梨木的脚踏上落着一片喷溅状的血点。
殷无殇本就不怎么好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他走过去将人抱了起来,自己靠着床柱,让穆溪知趴在自己的肩头,一下一下地给对方揉着后心。
更深夜静,只余窗外沙沙的雨声,浓墨般的黑夜遮蔽着整座京城。
穆溪知呼吸沉重,咳嗽一声叠着一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殷无殇听得心疼如绞,又忍不住升腾起无边的怒意,这样一副破身子,还非得硬装钢铁战士瞎折腾。
心里虽然生气,出声的时候还是柔和的语气,拥着怀里的人一边轻轻地拍着后心一边问:“溪知,要喝水吗?”
安神药的作用正浓,穆溪知整个人都不大清醒,他神色恹恹地伏在殷无殇的肩头,半合着一双凤眸,哑声说:“不喝,我难受……”
殷无殇闻言整个人一顿,接着抱着怀里的人轻轻地晃着,低声哄道:“晃一晃,睡得香,睡着了就不难受了。”
穆溪知脸颊贴着他的肩膀,嗓音干涩地“嗯”了一声,迷迷糊糊地问:“这种哄小孩的招数,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在你还没来到大殷的时候,我发过一场痘疫,当时我浑身烧得像火炭一样,人也迷迷糊糊。”
殷无殇一边轻轻地晃着,一边贴着穆溪知的脸颊,在这份亲密无间里低语:“当时孙太后就这么抱着我轻轻的摇晃,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感受到母爱。那种舒服又温暖的感觉,我怀念了很久,时不时就拿出来想一想……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她之所以照顾我,并非是因为母爱,只是不想失去我这颗棋子。”
穆溪知蹭着他的脸颊,沉默了半晌,才闷声说:“那你也比我幸运,起码有人抱过你。”
殷无殇一噎,脱口道:“你若喜欢,以后我天天这么抱着你,哄着你。”
穆溪知胸口震动,低笑起来:“你这话说的,好像我爹。”
殷无殇:“……”